求缘 BY 十世
求缘 BY 十世
书名:求缘
作者:十世
绘者:YO花OY
出 版 社:鲜欢文化
出版日期:2010/8/10
文案:
他,是世界顶级模特儿,豪门独子继承人,
他,是天才脑外科医生,被遗弃于孤儿院,
一次手术的相遇,让苏远恒对当时仅十四岁的北堂敏谦,一见钟情。
被父亲遗弃的童年,是苏远恒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
然而因为继承压力,北堂敏谦必须面对婚姻规范,
让这段若即若离的感情更加不安。
在一切形势尚未明朗化之前,
一次更大的「偶然」却意外来到——
面对着满是裂痕情感,
上帝赐给他们的「缘分」究竟是深是浅?
楔子
「爸爸很快就回来。」
「嗯。」
「小离,记住,要等爸爸。要乖哦。」
「嗯。」他重重地点头,强调:「爸爸,小离很乖,小离会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爸爸。」
「好孩子……」
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他小小的头颅,带给让他无限眷恋的温柔和爱意。
他像只得到抚慰的小猫,蹭着那双温柔的手:「爸爸,小离不怕天。小离会像自己的名字一样,永远不离开爸爸。」
大手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下一瞬间,他被这双手用力地拥在怀中。
「好孩子……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你的名字……小离……非离……你说过,永远不离开……你说过……」
「爸爸别哭,小离不会离开。爸爸别哭……」
这是那个冬夜,他和那个人最后一个拥抱。
凄冷的寒风很快吹走了仅剩的温暖。漆漆的大道像一个吞噬猎物的猛兽,毫不留情地淹没了那个人削瘦单薄的背影。
他一直坐在台阶上。傻傻的,乖乖的,像他的名字一样,不肯离开。
即使很多年以后,他已经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却还是忍不住在寒风凄冷的冬夜,裹上厚厚的大衣,坐在孤儿院的大门前,一守一个晚上。
第一章
「苏医生。苏医生。苏医生?」
苏远恒睁开双眼,看见护士长正微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您好像睡着了?」
「啊,可能打了个盹。」苏远恒揉了揉眼睛,有些困倦地坐起身来。
「别在这里睡觉,小心着凉。您可以下班了,议员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很顺利。院长让您回去休息,周六再来上班。」
「好。」
秘密入住的政府官员,脑部手术要连做十四个小时。他负责前六个小时的主神经部分,在手术台前站到双脚麻木。精力过度集中的后果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张护士,我先走了。晚安。」
「晚安。苏医生慢走。」
苏远恒来到地下停车场,取了自己的车子,向家里驶去。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打开车窗,闷热的夏风从耳畔呼呼刮过。
他以为他只有冬天的时候才会做那个梦,想不到如此炎热的夏季,他竟然也会做那个梦?
果然是太累了。或者……是心疲倦了……
红灯。
苏远恒将车子停在斑马线前面。正前方的时代广场上,挂着一幅最流行的硕大无比的香水广告。
俊美无俦的长发男模侧仰着头,下巴微抬,带着冷漠和藐视的眼神俯视芸芸大众。色的竖领衬衫半敞,露出完美性感的胸肌,色低腰皮裤扣了一个扣子,加上左胸前欲隐欲现的玫瑰纹身,更是让人遐想连翩。
「Werner真是太帅了。如果被他这样的男人看一眼,我一定会立刻死去。」
「算了吧,你扑上去还来不及呢。」
「讨厌!」
「哈哈哈……」
女孩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广场上的大广告,笑闹着从马路前走过。夜晚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个都市才刚刚醒来。
苏远恒看着车前走过的女孩,听着她们的话语,向那幅巨幅广告望了一眼。
完美、神秘、冷酷、性感、野性、力量……
这些词汇是她们用来形容这个世界上目前最受欢迎的男人的。
苏远恒望着广告牌上那个男人完美却冷漠的眼神,在笛鸣中发动了车子。
他的公寓坐落在城外,离市区是远了点,但是他喜欢这里的清静,并且,隐私性很好。
通过门检,将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旁边有个车位是空的。
苏远恒上了十八楼,打开房门,炎炎夏季,空荡荡的大厅却让他感到微微的寒意。
当初真不该买这么大的房子。
苏远恒有些郁闷的想。将钥匙扔到茶几上,随手打开录音电话,进了卧室换衣。
哔──的一声提示音,一个优美的嗓音从电话中传出。
「苏先生,您好。我是谦的大姐,北堂雅枝。」
苏远恒正在脱衣的手愣了愣。
「我今天刚从美国回来,有些事想和您谈一谈。如果您明天方便,下午两点,我在瑞嘉饭店三十七楼的咖啡厅等您。谢谢。再见。」
苏远恒愣了半晌,颓然将手中的衬衫扔到地上,向后一仰,倒在了身后的大床上。
北堂雅枝,北堂集团目前的当家人。高贵,优雅,美丽。
十年的时间,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苏远恒走进咖啡厅,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醒目脱俗的身影。
北堂家的人,似乎天生便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不论身在何处,总是最引人注目。即使北堂雅枝已经三十九岁,却仍然美丽如昔。
「苏先生,好久不见。」
「季夫人,您好。」
北堂雅枝优雅地微笑:「苏先生,近来好吗?自从惠枝做完手术后,我们似乎已经有……近十年未见了吧?」
「是。惠枝小姐的身体最近好吗?」
「很好。怎么?谦没有和你说过吗?」
苏远恒笑了笑:「没有。」
北堂雅枝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谦了,不知道他近来怎么样?」
苏远恒喝了口咖啡,将杯子轻轻放回去,淡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北堂雅枝看着他:「我以为,你们住在一起。」
苏远恒轻笑:「如果您这么觉得,那就算是吧。」
「算是吧?」北堂雅枝细细抬眉,神态优雅动人,眼神温婉之中却透着隐隐的锐利。「苏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你问吧。」苏远恒大概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和谦,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和谦,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苏远恒也一直想问。
十年前那惊鸿一瞥,让他对那个少年一见钟情。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男人。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爱上就是爱上了。因为这份莫名的情感,苏远恒自己也饱受煎熬。
他从未想争取过什么,也从未主动过什么,可是找上来的,却是谦他自己。
北堂雅枝离开的时候,淡淡地留下一句话:「如果看见谦,请麻烦你转告他,他该回家了。」
是啊。身为北堂家的继承人,他的责任不能随意丢弃。离家六年,谦,你任性的也够久了。
独自坐在咖啡厅里,从三十七楼的落地窗向外望去,天是离得这么近,地是离得这么远。
苏远恒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情景,就好像天和地的两极,刹那间相遇了。
雪白的长廊里,到处都飘散着消毒水的味道。他被急匆匆地从研究室拉出来,来到急救室外,那个衣少年被一群人簇拥着,神色冷漠地站在那里。
苏远恒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因为他是那样的醒目。合身的色亚曼尼礼服,穿在十四岁少年独有的青涩却挺拔的身躯上,显得那么的不一样。
他走过去,少年抬起眼,透过身边围绕的人,向他投来冷漠却高傲的一眼。
苏远恒没办法形容他的眼神。他的眼睛很漂亮,漂亮的不像个男孩子。可是他的视线很锐利,锐利得不像个少年。
「我们要找奥斯卡医生。只有奥斯卡医生可以给她开刀!」一个女人神色混乱地说,抓着少年的手尖叫:「我们不能把惠枝交给一个这么年轻的医生!」
「等大姐带着奥斯卡医生从美国回来,你也可以帮惠枝收尸了。」少年冷漠的甩开她。
「谦!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惠枝是你的双胞胎姐姐啊!她是为了救你才重伤的!」女人崩溃。
「所以,她的命,我来决定。」
少年上前一步,漆的眸子彷若月夜里的幽光。
「你是这里最好的脑科医生?」
苏远恒回过神来,道:「是。我是最好的脑科医生。」
「可是你很年轻。」少年的眼光在他身上巡视。
「你也很年轻。」
二人默默对视。有个男人俯在少年耳畔,低声道:「少爷,我知道他。十七岁便在脑神经方面取得卓越成绩的医学界天才,是奥斯卡医生的得意门生。」
苏远恒说:「不管你们决定了没,现在我要进去看看病人。」
他绕过他们,走进了急救室。
女孩的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明显是车祸后的痕迹,而最致命的,是一颗射入后脑的子弹。
子弹必须立刻取出,一刻也不能延误。
苏远恒不知道那个少年是怎样做出决定的,他记得,那个手术同意书上,竟然是当时只有十四岁的他,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北堂敏谦。
北堂是一个古老而繁荣的家族,曾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占有重要的一页,即使繁衍至今,依然盛世不衰。
北堂敏谦是这个家族这一代唯一的继承人。他上面有三个姐姐。
大姐北堂雅枝比他和双胞胎三姐北堂惠枝大十五岁,二姐北堂晴枝比他大十一岁。曾经外界许多人揣测,北堂家直系到了这一代大概很难有男丁了,谁知多年之后,北堂夫人再添新丁,生下惠枝、敏谦这对双胞胎。
因而对于北堂家族而言,作为唯一的男嗣,北堂敏谦代表着这个家族的未来和繁荣。
苏远恒想起那个少年的脸,明白他确实有骄傲和冷漠的本钱。
他生来便是与自己不同的人,他是一个古老而高贵家族的继承人,与他这种凡夫俗子,确实如天和地般那么遥远。
北堂惠枝的手术很成功。苏远恒虽然当时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是医学界少有的脑神经方面的专家。
记得他当时走出手术室,北堂敏谦仍然在众人的簇拥下守候在门外。手术整整做了四个小时,连院长都惊动了,整个医院因为北堂家的这个手术,而被北堂雅枝秘密封闭了起来。那也是苏远恒第一次看到那个商界和政界女强人的强硬手段。
当他说出一切顺利的消息后,少年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那抹浅淡的微笑使他的面容柔和了下来,流露出一丝一个少年该有的模样。
「谢谢你。」
意想不到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那抹微笑和话语里真挚的口气让苏远恒一瞬失神。
原来,他笑起来的模样这样好看……
苏远恒突然为自己心底里冒出的念头而脸红。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北堂敏谦的晚礼服上竟有着斑斑血迹,而他雪白的额头上,还有着处理过后的外伤痕迹。
「你……」
苏远恒刚想问他有没有事,却被簇拥的保镖打断。一群人围护着北堂敏谦匆匆离开,而他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便被院长叫走了。
说起来,他和北堂敏谦的前两次会面加在一起,还没有十分钟时间。可是他却彷佛已经认识了他一辈子。那种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强烈情感,说不清道不明,让他莫名的失措,却也强烈的期待。彷佛他这一生,都是在等待这次匆匆的相遇……
一阵铃声唤回了苏远恒遥远的记忆。他掏出手机,原来是医院打给他的电话,让他紧急去医院复查一下议员的手术后续情况。
当苏远恒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下午应对一个北堂雅枝,已经让他精力耗费,再在医院逗留一个晚上,此时真是身心疲惫。
苏远恒拖着倦怠的身体回到家,推开房门,却几乎立刻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他在门关处愣了愣,缓缓关上大门。
大厅里清冷依旧,卧室的门却大开着,宽大的双人床上凌乱地扔散着几件衣物,浴室里隐隐传来水声。
苏远恒心跳加速。
虽然已经这么多年,但每当知道那个人就在这里时,他仍然忍不住微微的慌张和激动。
像个面对初恋情人的毛头小子。
苏远恒心里嘲笑自己。明明已经是个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但面对比自己小六岁的情人时,竟然还会有这种反应,真是不可思议。
苏远恒弯腰帮情人把散乱在卧室里的东西收拾起来。拾起那件白色衬衫时,衣领上鲜艳的口红印清晰可见。
他僵了僵,心口有一瞬窒息。接着,他若无其事的把衣物扔进了衣篓里。
「恒,你回来了。」浴室里传来那熟悉却陌生的声音。
苏远恒愣了一下,应道:「嗯。」
「帮我找条浴巾。浴室里这条刚才被我弄湿了。」
「好。」
苏远恒翻出一条干净的浴巾,走到浴室门口,门却突然打开了。
修长健美的身躯就那样赤裸裸的站在他面前。苏远恒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谢谢。」
北堂敏谦没什么表情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随手又关上了大门。
苏远恒直到五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胸口急剧起伏,大喘了几口气,然后尴尬而窘迫的发现,自己勃起了。
北堂敏谦围着浴巾出来,却没有看到苏远恒的影子。厨房里传来声响,他走进去,看见苏远恒正在忙碌的身影。
「干嘛呢?」
北堂敏谦走上前,从后面抱住他。苏远恒手一抖,汤差点洒了出来。
「别闹,我正做饭呢……」
「这就是半年不见后你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嗯?」
苏远恒颤了颤,有些气息不稳,低低道:「那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明知故问。」
北堂敏谦把火一关,用力把苏远恒压到墙上,粗鲁地吻上他的双唇。
苏远恒手中的汤勺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手臂举了举,却又慢慢垂落了下去,最终迟疑地放到北堂敏谦赤裸的腰上。
「……敏谦……」
他大口喘着气,手微微抵住北堂敏谦的胸膛。
久违的亲密让他感到无措和恐慌,可是北堂敏谦并不在乎他的想法。他撩起苏远恒的衬衫,双手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攻城略地。
「别……」苏远恒挣了挣。
北堂敏谦吻上他的胸口,不耐道:「别告诉我你不想要。」说着大手已握住他坚硬的分身。
「……那也别在这里……」他可不想在冰冷的厨房地板上做爱。毕竟他已经三十岁了,没有年轻人的身板和激情了。
苏远恒幽幽地叹了口气,被置若罔闻的北堂敏谦压倒在地板上,身上的衣衫被扒了下来,下身的长裤也被粗鲁地剥到膝盖上。
「唔……」
他皱了皱眉,极力配合着北堂敏谦的动作,大张开双腿,努力放松身体。
既然一定要做,就努力让大家都快乐点。毕竟他也很久没做了,说不想要是假的。
北堂敏谦几乎没有经过润滑,只是粗粗为他扩张了几下,便闯了进去。
苏远恒一瞬痛得皱紧了眉宇,可随即便放任了他的所为。
北堂敏谦一直很奇怪,苏远恒的那里,似乎从来都不需要完全的准备就能承受他的进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说……
北堂敏谦想到后一种可能,心里就极不舒服。动作越发发泄般的粗鲁起来,一下一下,猛力地抽插。
「嗯……啊──」
厨房里情欲的火焰灼热,身下的男人皱紧眉毛,臀部几乎被抬到半空中,这让苏远恒不得不折起腰身。
可是光滑的地板无力可借,他的双手只能无助地在四周乱抓,希望寻找到一个能够支撑的支点。
北堂敏谦的手有力的托着他的腰,干脆利落的进出着。看着自己这样猛烈的攻击,身下那人竟仍能在没有前戏安慰的情况下游刃有余的承受,心中更是不悦。
「啊──慢、慢点……谦……敏谦……我不行了……慢点……求你……」
三十分钟后,北堂敏谦似乎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欲望,可剧烈的撞击已经开始让苏远恒感到吃力,不由出口讨饶。
忽然身体猛然一轻。苏远恒惊恐的睁开眼,发现北堂敏谦竟将他拉了起来,让他半坐在自己身上。
这个体位使他每一次都更深的纳入体内的坚硬。苏远恒感到一丝难堪,可是北堂敏谦紧紧箍住他的腰,让他逃无所逃。
「抱着我。」北堂敏谦沙哑的命令道。
苏远恒下意识的遵从了他的话,双手攀到他的肩上。随着他的每一次大力侵入,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忽然,北堂敏谦压住他的头,猛地吻上他的唇舌。
「唔……」
激烈的撞击和热情的激吻,让苏远恒浑身都不可抑制的痉挛起来。他紧紧地攀附在北堂敏谦身上,开始无意识的配合他的动作。
这种迎合,引来更疯狂的律动,在高潮的那一刹那,苏远恒觉得自己从发梢到脚趾,都在不停的燃烧。
凌晨两点,苏远恒赤身裸体地躺在大厅的沙发上,倦怠的连根手指都懒得移动。
「远恒,你果然是最棒的……」北堂敏谦躺在他身后,缓缓抚摸着他光滑而坚韧的肌肤。
苏远恒心中颤了颤,没有说话。
他能抓住这个男人的,似乎只有肉欲。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情事总是那么默契和浓烈,几乎燃烧掉全身的细胞。好像他们这样原始赤裸的纠缠在一起,已经过了好几个世纪。
苏远恒推开北堂敏谦的手,吃力而怠缓的坐起身子。
「你干什么?」
「……吃饭。我饿了。」
「哦。」北堂敏谦低低的笑,暧昧地道:「我以为你刚才已经吃饱了。」
吃饱的是你。
苏远恒看了他一眼,终于没有把话说出来,毕竟刚才他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艰涩的走了两步,弯腰把扔在厨房前地板上的衬衫捡了起来。
「还穿它做什么,反正待会儿还要脱。」北堂敏谦指的是他待会儿反正还要洗澡,穿上再脱下多麻烦。
苏远恒感到一股浓稠的液体顺着股间缓缓流下。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板上现在也是斑斑痕迹。
他彷佛没有听见北堂敏谦的话,仍然慢慢穿上了衬衫。此时他只庆幸,幸好当初没有铺地毯……
北堂敏谦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激情的余韵让苏远恒的动作有些倦怠的缓慢。
北堂敏谦靠在沙发上,随手在茶几下摸了摸,果然摸出他惯抽的香烟和打火机。
他点上火,优雅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他已经离开这房间半年,临行前放在茶几上的香烟,不可能保存这么久。而现在手旁这包,显然是新打开的。
苏远恒某些方面的细腻,常常让北堂敏谦十分动容。
苏远恒并不抽烟,而且他知道自己不喜欢撕开包装的那种麻烦,所以每次房间里的香烟都是打开的。
可是苏远恒并不知道他的行程,因为有时候连北堂敏谦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会去哪里。既然无法预期自己何时回来,北堂敏谦相信,苏远恒一定是每过一段时间就把茶几下的香烟换成新的,并且打开准备好。
这份细腻体贴的心意,让北堂敏谦心里升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情感。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么好?
北堂敏谦知道,是他先找上苏远恒的。是他主动要求和他同居的。是他说要和他做情人的。可是似乎,付出的一直是苏远恒。
北堂敏谦熄掉烟,走进厨房,推开苏远恒。
「我来做,你去洗澡。」
苏远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你会煮面?」
北堂敏谦失笑:「我真的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吗?看你做了这么多遍,看也看会了。」
苏远恒仍然看着他。北堂敏谦举起双手:「我保证,不会让你饿肚子!」
苏远恒笑了笑,走了出去。
「味道怎么样?」
「一般般。」
「一般般?」北堂敏谦不满地抬抬眉,确认道:「我的手艺一般般?」
苏远恒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吞了一口面条,提醒道:「你只是把面煮熟而已。」而且煮的太过了,都成烂面条了,苏远恒从刚才就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换成勺子吃。
北堂敏谦撇撇嘴,哼道:「那也是你的手艺一般。」
苏远恒轻笑:「我没说自己的手艺多好啊。」
北堂敏谦支着下巴,看着苏远恒坐在餐桌对面,快速却不失仪态的吃东西。他们已经换上睡衣。
其实北堂敏谦以前一直喜欢裸睡,但自从和苏远恒住到一起,就开始遵从他的生活习惯。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说,北堂敏谦为了苏远恒,也有了一定的改变。
「今天你去见我大姐了吧。」
苏远恒微微一惊:「你怎么知道?」
北堂敏谦冲电话的方向抬抬下巴:「留言。」
苏远恒这才想起,电话留言没有删掉。他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次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刚回来,你怎么就想我走啊。」
苏远恒没有抬头,吃了一口面,说:「你不是艺人吗?艺人都很忙。」
「是啊,是很忙。太忙了点,所以……」北堂敏谦停了停,微微一笑:「我不想再做艺人了。」
苏远恒再次惊诧。
北堂敏谦淡淡地道:「反正只是玩玩而已,现在玩腻了。」
苏远恒心下一紧。
只是玩玩而已……
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只是他玩玩而已?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会对他说,玩腻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我大姐和你谈了什么?」
「没什么。」苏远恒看着碗里的面条,突然没了胃口。
北堂敏谦冷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她说了什么。」
苏远恒没有说话,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端起碗筷走到水槽旁。
北堂敏谦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着他收拾东西。
苏远恒转过身来,看见他黝的双瞳深不见底,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由心下一慌,面上却极力镇定。
「不早点休息吗?」
北堂敏谦仍然默默地看着他。苏远恒迟疑了片刻,缓缓走近。
北堂敏谦握住他的双臂,将他轻轻拉近,几乎贴在自己身上,慢慢地道:「想不想我?」
苏远恒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以前他回来,偶尔也会问他。不过每次都是在做爱的时候,或者玩笑之间随口说说,从不曾这么正经过。
苏远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问道:「敏谦,你没事吧?」
「想不想我?」
北堂敏谦微微用力,苏远恒的双臂收缩了一下。
他想了想,还是诚实的说:「想。」那神情带了一些无奈和纵容,却更多的是真挚的情感。
北堂敏谦感到满意,抱住苏远恒,把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苏远恒叹了口气:「天快亮了。明天我还要上班。」
「请假。」
「工作不是儿戏。」
北堂敏谦不满地看着他,眉宇微蹙:「身体也不是儿戏。你知道美国的外科医生死亡率多高吗?你这样拼命,早晚过劳死。」
苏远恒笑道:「知道了。我有长假的。」
「那就请假。」北堂敏谦冷着脸,硬声说:「我好不容易回来,今晚一定要抱着你睡。如果明早你敢起来上班,搅了我的好眠,我保证,立刻让你们医院关闭!」
「可是……我们有重要病人。」苏远恒知道他说到做到,还真有一丝迟疑。
「管他是谁。天皇老子我也不管。」北堂敏谦说着将苏远恒拖到卧室,扔上宽大舒适的大床,扯过被子,将二人罩在一起。
第二章
大概是久违了这个温暖而期待的怀抱,这一夜苏远恒睡得异常酣沈。清晨的时候因为生理时钟的关系,模模糊糊地醒来过一次,听见北堂敏谦在说话。
「Siva,这件事我说过了,我休息期间不想任何人打搅,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好……对,就说我现在休假,续约的事以后再说……好,就这样……对了,别忘了给医院打电话,说他今天请假……」
苏远恒翻了个身,想说什么,北堂敏谦瞟了他一眼,对手机说:「Siva,不只今天的假,帮他请年假,能请几天请几天!就这样,拜拜。」
「你……」苏远恒微微一惊,坐起身子。
「躺下。」北堂敏谦把他按了回去。
「我不能请年假。我……」
「你想我亲自打电话给你们院长?」北堂敏谦眯眼。
苏远恒微微一僵,衡量了一下,知道北堂敏谦的话还是不能违背的,尤其在他这种低气压的状态下。
北堂敏谦见他顺从,感觉十分满意,搂着他道:「接着睡,天塌不了。反正医院是我家的,我爱怎样就怎样。」
苏远恒想说几句,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今天特别困,被北堂敏谦这么一强迫,真又睡了过去。
北堂敏谦暗赞自己昨晚放在面条里的那包安眠药果然管用。
苏远恒直睡到傍晚才昏昏沉沉的醒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但心情却说不出的舒坦。
北堂敏谦进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坐在床边,喝了一口凉水,服下药片,问道:「你吃的是什么药?」
苏远恒将药随手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道:「没什么,补充维生素的。」
「真的假的?」北堂敏谦玩笑道:「每次我们做完爱你都要吃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服避孕药。」
苏远恒闻言,僵了一下,抬眼笑道:「说不定我服的就是避孕药。」
「呵呵,那倒好,省得有了孩子麻烦。」
苏远恒没有回应他,起身走进浴室,里面随即传来了隐隐的水声。
北堂敏谦点了根烟,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声音,心里异常地平静和……满足。他忽然回忆起那一年突然出现在苏远恒面前的情景。
当时他刚满十八岁,脱离了姐姐和家族的掌控,迫不及待想获得自由。
那时惠枝脆弱得像枝随时会折断的青藤,却有着最顽强的根。
她不客气地说:「要是不乐意,何必勉强?你这个样子给谁看呢?」
「少废话!吃药!」北堂敏谦冷冷的把药递过去。
北堂惠枝皱了皱与孪生弟弟相似的眉,不甘不愿地接过了药,嘀咕道:「都吃了三四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如果不是你不肯做手术,早不用吃了。」
北堂惠枝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头:「我宁愿吃药,也不要再失去自己的头发!」
「不可理喻!」北堂敏谦的声音冷冷的。
「你怎么能理解?你怎么能理解?你知道一个青春无敌美少女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包得像个外星人而且一根头发都不剩那是什么感觉吗?」北堂惠枝无限痛心地说:「我宁死也不要我的头发再受到那种待遇!」
北堂敏谦再也受不了了,毫不客气地冲她翻个白眼。
北堂惠枝道:「唉……你到底是不是和我在同一个子宫里待了十个月的亲弟弟啊?怎么竟一点也不理解我?」
「除非我能变成外星人。」
北堂惠枝垮下脸。
北堂敏谦站起身:「我要去开会了。再过三十分钟午睡,我会让人来看着你。」
「等等!等等!」北堂惠枝拉住他:「谦,我们快满十八岁了吧。」
「嗯。」
「你掌握北堂集团的时间也有五年了,按照我们北堂家的规定,族长继承人十八岁后可以出去自由锻炼一段时间。」
「我还不是族长。」
「早晚是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惠枝,你想说什么?」
「嘿嘿……」北堂惠枝笑得狡黠。「谦呐,虽然你不了解姐姐我,但是姐姐我可了解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从同一个子宫里出来的哟。」
「……」北堂敏谦默然。
「我知道你早计划着出游的事情了。而且……是不是打算……嗯?」
北堂敏谦挑挑眉。姐弟二人某种神秘的默契让他们不言而喻。
「谦,我可以帮你哦。我可以帮你,把三年的出游计划无限延长。」
「不用你帮,我自己也办得到。」
「哦。」北堂惠枝指指自己的脑袋,「不用我帮,也不知道我脑袋上的这个洞是怎么留下的。」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嫌我当时多事,但你不可否认那次暗杀事件我帮了你吧?你可是欠我一个大恩的哦!」
北堂敏谦看着双胞胎姐姐苍白孱弱的身体,这是当初受伤留下的后遗症导致,终于无奈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呵呵呵,很简单……」
就是这样,北堂敏谦策划三年的计划中,不得不捎上自己因为病弱而受到整个家族「特别关照」的姐姐。
为了让北堂惠枝能够更好的生活,或者说为了让她能更健康的享受自由自在的生活,北堂敏谦不得不去找当初为她做脑部手术的医生,为她随时监视病情。这就是六年前北堂敏谦突然出现在苏远恒面前的原因……之一。
当年为惠枝做完手术,大姐北堂雅枝从美国回来,坚持带惠枝去美国接受最先进的治疗。北堂敏谦当时必须留下处理暗杀后的事情,这是对他的历练,所以没有跟去。
说也奇怪。其实他和苏远恒并没有见过几面,但是却对他有着十分深刻的印象。
他记得两人仅有的几次相遇,在惠枝的病房里,苏远恒都是礼貌而生疏的与自己打招呼,可是北堂敏谦却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如他的态度那么冷漠。
北堂敏谦对他有着若有若无的感受,那是一种浅淡的暧昧和熟悉。当他们独处说话时,甚至连周围的空气都比往常来得温暖和稀薄。
这种感觉很奇怪。
正因如此,他对苏远恒产生了一种超出想象的探索兴趣。
在事隔四年之后,他再次从美国回来,敲开苏远恒的办公室,那种想要与他更进一步的感觉越加明显。
记得当时苏远恒错愕地从办公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牛仔服,戴着墨镜,背着一个超大旅行包的「陌生人」,竟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
「北堂敏谦?」
墨镜下的北堂敏谦,那一刹那忽然感觉到什么。那种隐隐了然的情感,让他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苏医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苏远恒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地站起身,请他坐下,然后呆站了一会儿,又匆匆出去叫护士倒茶。
当时北堂敏谦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有些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慌乱,心里越发确定了什么。
当他说明让苏远恒为已经远离家族的惠枝提供医疗帮助的目的后,苏远恒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并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北堂敏谦看着他那神情,突然脱口说出了让自己也十分吃惊的话。
「我现在在国内还没有住的地方,如果苏医生不介意,我可不可以住在你那里?」
「什么?」苏远恒非常吃惊。
「你不愿意?」北堂敏谦挑挑眉,虽然对自己的行为也有些难以理解,但他却十分笃定,苏远恒不会拒绝自己。
果然,苏远恒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没有住的地方?」
「我现在离家出走中,饭店太贵,付不起。」北堂敏谦唇角轻勾,半开玩笑地说,甚至冲他眨了眨眼,几近挑逗。
果然,苏远恒迟疑了片刻,点头同意了。
当时他还不是住在现在这所公寓。北堂敏谦在搬到他家的当天晚上,就和他滚上了床。
缓缓呼出一口烟雾,北堂敏谦将手里的烟灰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掸了掸,起身走到门边,冲浴室里的人说:「待会儿想去哪里吃饭?」
里面的人过了一会儿,低声回道:「随便。」
「好久没去小吃店了,突然想吃炒蟹。」
苏远恒似乎回答了什么,北堂敏谦没有听清。他走到衣柜前,打开那个夸张的衣橱,自顾自地在琳琅满目的服装前挑选。
这间公寓是他出道后不久,与苏远恒一起买下的。当时他们开着车在城里转了好几栋房子,总觉得不满意。
北堂敏谦不喜欢吵闹。与他的身世和目前从事的工作相反,他竟比较喜欢低调和安静一些的地方。苏远恒知道时似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顺从他的意思,选择了这个远离市中心的房子。
「可是住这里你上班会不会不方便?」
开车进城至少需要一小时时间,北堂敏谦难得体贴的为他着想。
「没关系,我也喜欢安静。而且这里比较隐蔽,公寓设施也很完善,可以保护隐私。以后……」苏远恒看了他一眼,「以后你红了,也不容易被记者打搅。」
北堂敏谦轻笑,亲昵地瞟了他一眼:「亲爱的,你想的真远。」
苏远恒笑了笑,回头望着窗外,没有说话。北堂敏谦忽然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在他唇上用力亲了一下。
苏远恒吓了一跳,低喝:「专心开车。」
「哈哈哈,怕什么。」
苏远恒当时似乎有些奇怪他为何这么高兴。其实很简单,北堂敏谦只是开心于第一次用自己赚的钱与他一起买下一处房产。
呃……虽然大部分钱是苏远恒出的,但对于十九岁的北堂敏谦来说,这是他第一次不倚靠家族的力量挣到的钱,而且是和苏远恒置办下一所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苏远恒走出浴室,看见北堂敏谦忙进忙出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奇怪的问:「你干什么呢?」
「化妆。」
「……哦。」
「我可不想被人认出来。唉,真是麻烦,当初我怎么会想到进那个圈子。」北堂敏谦看看手中的假发,皱了皱眉,「Siva的眼光越来越差了,居然帮我选这种颜色的假发。」
「挺好看嘛。」
北堂敏谦不悦地瞪他一眼:「你是色盲吗?」
苏远恒没有理他,看着床上的另外一套衣服,问:「这是给我的?」
「嗯。整天穿着西服,你不觉得呆板吗?」
「不会啊。你以前不是也经常穿?」苏远恒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就穿着一套名贵到夸张的合身西服。
「所以现在能不穿就不穿。」北堂敏谦把衣服扔给他,催促道:「快换上,我们出去吃晚饭。」
苏远恒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男人,不得不怀疑那个被评为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之一的大模特儿Werner,真的是眼前这个好像正在为第一次与女朋友约会而雀跃不已的家伙吗?不过看到他这个样子,苏远恒却也从心底里快乐起来。
北堂敏谦其实在某些方面,单纯得像个孩子。苏远恒觉得自己也许最被他吸引的就是这一点吧。
二人出了门,开着苏远恒的车子向市区驶去。北堂敏谦打开音响,流畅的轻音乐在车里缓缓响起。
苏远恒感觉舒适和宁静,他转头盯着北堂敏谦。
北堂敏谦问:「看什么?你这样我都无法专心开车了。」
「看你的打扮……真不错。」
「嘲笑我。」北堂敏谦勾勾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夸张的大墨镜遮挡了他大部分俊美的面容,完美的下颌越发显得精致。
「没有。其实我觉得你化不化妆都无所谓。」
「为什么?会被认出来吗?」北堂敏谦皱了皱眉。
苏远恒笑而不答。
北堂敏谦不知道,即使他把自己化妆的再普通,再难看,那种与生俱来的发光体气质,仍然会让他成为人群中最显眼的人。
找到停车的地方,二人下了车,向小吃店的街心走去。
苏远恒原来就住在这条街后面的公寓里,北堂敏谦和他一起在那里生活了近一年,对附近十分熟悉。
那时候他们经常晚上做完爱,然后来这里吃宵夜,顺便拎一份回去当早点。
那时北堂敏谦刚刚被星探发现,开始做一般的平面模特儿。他对这行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或不喜欢,只是他刚刚离开北堂家,迫切的希望能够倚靠自己的力量早日独立。
他虽然十六岁就读完了博士学位,而且有很深的企业管理经验和资历,可是他从家族中解脱出来,就是为了离开那种枯燥的生活。所以当一名叫Siva的星探找上他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二人来到这里最有名的小摊前,人还不多,选了个安静的位子,北堂敏谦熟门熟路的点起菜来。点菜的小女孩拿着记菜单,眼睛一直直勾勾地望着他,好像恨不得能用视线穿透那漆漆的墨镜。
点完菜,小女孩一步一回头的走了。招呼其它客人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往这边看。
苏远恒笑了笑:「你的魅力真大。」
「哦。」北堂敏谦似乎不以为意,淡淡应了一声,随意靠在椅背上。
苏远恒看着他一身简单的休闲打扮。牛仔裤,衬衫,红色短发,色大墨镜,还有一只奇怪的刻着飞龙的耳环。
北堂敏谦甚至连手表都没戴,除了左耳上的耳环,再没有什么其它装饰,整个人简单的就像一个大学生。可是他的那份气质,却凌驾于众人之上。即使坐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仍然散发着他特有的优雅和从容。
「好久没来这里了,真是怀念。」北堂敏谦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四处看看。「这里一点也没变,政府竟然没有把它规划了。」
「这是地方特色,保护还来不及呢。」
北堂敏谦转过头,墨镜后的双眸紧紧盯着苏远恒,轻笑道:「你也一点也没变。」
苏远恒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如果是指他的感情……确实没有变,也许以后也很难改变。
为了掩饰这种局促,他笑道:「怎么没变。变老了。」
北堂敏谦忽然有些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听他说过这种话。那种淡淡的无奈和纵容,让他一瞬间感到一种心痛。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刻骨的痛。
「敏谦?谦?阿谦?」
苏远恒连叫了几声,北堂敏谦才回过神来。他勾起唇角:「好久没听你这么叫我了。」
苏远恒又笑了笑。笑容里有些淡淡的腼腆。
北堂敏谦突然感到心跳加速,恨不得立刻封住他的嘴,狠狠吻上去,然后剥掉他的衣服,把他……
混蛋!我在想什么!
北堂敏谦为自己大白天就发情,感到一阵懊恼和不悦。
即使这次离开了半年之久,北堂敏谦发现自己对他的渴望和思念竟然还没有丝毫减少,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他不喜欢那种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他喜欢对所有的事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当某些东西渐渐失控的时候,他就会感到难以言喻的躁乱和茫然。
现在,对苏远恒,他便渐渐产生了这种感觉。
本来以为只是一时的游戏。本来以为只是一时的迷恋和好奇。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情感反而越发深厚起来,北堂敏谦为此深深疑惑。
炒蟹送了上来,二人久不来这里,还真是想念这里的美味,都开始闷头大吃了起来。席间点了两瓶啤酒,一边吃一边说笑,其乐融融。
二人吃完饭,北堂敏谦意犹未尽,拉着苏远恒逛小吃店,一边搜寻美味小吃,一边和他讲着自己去海外拍摄期间的趣事。
此时天色已,北堂敏谦摘下那副夸张的墨镜,甩甩额前的长发,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不过Siva选的假发让他非常别扭,总是不自觉地去撩开它。
二人溜溜达达快走到街口了,苏远恒突然站住,慢慢敛起脸上的笑容,伸手拉了拉身旁的人。
「干吗?」北堂敏谦刚下定决心,在一个老头的小摊上买了两块臭豆腐尝尝,忽然感觉苏远恒拉他,奇怪地回过头,顺着苏远恒的视线望去,不由微微一愣。
嘈乱的小吃街口,北堂雅枝一身优雅高贵的白色旗袍,安详地依在车门旁,正悠然地望着他们。
北堂敏谦望了她几秒,若无其事地转向苏远恒,举起手里的东西亲昵地递到他嘴边:「尝尝。」
苏远恒见周围有人奇怪地看着他们的举动,有些窘迫,连忙咬了一口。
北堂敏谦又亲密的凑到他身旁,在他耳边低声问:「臭不臭?好不好吃?」
「嗯。」苏远恒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那臭豆腐臭,还是说它好吃。
北堂敏谦好像没看见北堂雅枝一般,拉着苏远恒往另一个方向继续走:「我们再去那边尝尝。」
「谦,你大姐……」
「还想吃什么?要不要喝点什么?」
「谦……」
「啊──看!是Werner!Werner!」
忽然一声响亮的尖叫贯穿长街,携手相伴的二人顿时成为众人的瞩目标的。
「该死!」北堂敏谦低骂一句,在那群粉丝包围上来前,拉着苏远恒向后跑去,谁知没跑两步,那边也有人尖叫,冲他们冲了过来。北堂敏谦立刻又换了个方向,却发现他们已经成三面「包围」的形势了。
苏远恒果断地拉着他向北堂雅枝的车子跑去。北堂雅枝已经坐进了驾驶位,车门大开,微笑地望着他们。
看着她优雅动人的笑脸,苏远恒一瞬间,忽然有种兔子跳进狐狸窝的悲壮。可惜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短短的五分钟,充分显示了北堂敏谦的魅力。
二人匆匆跳进车子,北堂雅枝立刻发动,银色法拉利迅速驶出小巷。
车里静悄悄的,一时没有人说话。北堂敏谦压着帽檐,坐在苏远恒身旁,默不作声。
「谦,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受欢迎。」北堂雅枝从后视镜中向北堂敏谦微笑。
「大姐,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狡诈。」
北堂敏谦自信自己的伪装不可能被识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北堂雅枝早就设计好了,就算他们不上车,她也有办法让他们自动坐到她的车子上来。
「呵呵,你们坐好了。」北堂雅枝爽朗地一笑,并未否认,脚下加油,银色法拉利在大街上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奔驰。
苏远恒禁不住摸了摸后座的安全带,他终于知道北堂敏谦的驾驶技术和谁学的了。
谁能想到高雅端庄的北堂家大小姐开起车来竟如此疯狂。
车子驶进郊外一片有名的别墅区,在一所别墅前减速。
北堂雅枝按了按喇叭,大门打开,她把车子慢慢停进院子里,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出来,恭敬地打开车门。
北堂雅枝下车,径自踩上台阶,走进屋子。北堂敏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管家扶着车门,弯腰道:「少爷。」
苏远恒看了敏谦一眼,率先下了车。北堂敏谦皱了皱眉,这才跟着下来。
第三章
二人走进大厅,北堂雅枝正坐在沙发前等着他们。
「谦,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北堂敏谦拉着苏远恒在她对面坐下。
北堂雅枝望了望他们紧握的手,秀美精致的眉毛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微笑道:「你和苏先生感情不错。」
「这不关你的事。」北堂敏谦不客气地冷道。
「只要你还姓北堂,就关我的事。」
「可惜,季夫人,你好像忘了,你已经不姓北堂了。」
北堂雅枝仍然优雅地微笑,端起管家送上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慢声说:「谦,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族里那么多双眼睛,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
北堂雅枝的视线停留在二人相握的手上。苏远恒发觉,挣了挣,却被北堂敏谦握得更紧。
「我为什么要解释。」北堂敏谦的声音非常平淡,似乎面前的人说的是完全与他无关的话题。
「你已经二十四岁了。我想你离家已经够久了。」
「也许。」北堂敏谦漫不经心地摘下墨镜,抬眼望着大姐,神色冷淡:「有什么事你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要说的话你也很清楚。」北堂雅枝挑了挑秀眉,放下茶盏,向后优雅地靠进沙发里,翘起一双美腿,不紧不慢地道:「我希望你回来接管家族生意,与林氏集团的大小姐订婚,早日举行婚礼,生下继承人。」
苏远恒心下一紧,又想抽回手来,却仍不成功。
北堂敏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将苏远恒的手举到唇边,低头吻了吻,带点挑衅与不屑地说:「我想你知道我的性取向。」
「现在很多人都是双性恋,不会有人在意。何况……」北堂雅枝无动于衷地说:「你需要继承人。」
「不是我需要,是北堂家需要吧。」
「就算如此,这也是你的义务。虽然时代在进步,但继承人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尤其对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你喜欢男人,不过可惜你不具有摩耶人的体质,不能亲自生儿育女,不然我也不反对你们在一起。」
北堂敏谦眯了眯眼,冷哼一声。
「苏先生,你是学医的,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摩耶人的双性染色体。」北堂雅枝忽然转向苏远恒。
苏远恒在听她提到「摩耶人」三个字时便心下一跳,此时镇定地点了点头:「听说过。」
北堂雅枝微微一笑:「我们北堂家也不是没有男人生育过。不过摩耶人的基因只在X染色体里传承。若摩耶男子与男人生育,他只能遗传自己的X染色体,这样与对方的X或Y染色体结合,生下的不论男孩还是女孩,都具有摩耶人基因。
「但摩耶男子若与族外的普通女人结合,只有生下的女孩会继承他的X染色体,男孩子则是继承了他的Y染色体和对方的X染色体,不具有生育体质。因此摩耶人的血统只在男子孕育的后代和摩耶女子的后代中传承。」
北堂雅枝看了一眼北堂敏谦难看的脸色,笑了笑:「我们北堂家祖上确实有过摩耶血统。不过可惜,在祖上与普通女子结合的那一代起就断掉了,所以敏谦是不可能了。」
「够了!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回北堂家和那个女人结婚吗。」
「你明白就好。」
北堂敏谦有些烦乱。北堂雅枝的话他不是不懂。他并不想逃避自己的责任和义务,何况有个孩子,也是他自己心底的渴望。他其实开始并未想过和苏远恒长久,总觉得和他在一起也许是种习惯。
可是最近他越来越不确定这种感情,甚至当北堂雅枝出现时说出这些话,竟让他更加反感。
苏远恒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谈判,觉得既尴尬又难堪。北堂雅枝显然没有避讳他的意思,这些话都是当面出口。
可是她的态度那么优雅自然,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恶意和嘲讽,但苏远恒仍感到心脏阵阵刺痛。
他站起身来:「季夫人,这是你们的家事,与我无关。我先回去了。」
「等等。」北堂敏谦拉住他,质问:「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与你无关?」
苏远恒眉宇微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北堂雅枝微微一笑,打破他们冷凝的气氛:「苏先生,你别误会,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不过这件事也不能说与你无关。你毕竟是敏谦目前的……情人。有权利知道可能会发生的事。」
「够了!你闭嘴!」北堂敏谦恼了,冷冷地道:「你管得够多了,这件事我不想再谈。」他转向苏远恒,软下语气:「我和你一起回去。」说完拉着他向大门走去。
「苏先生,你先等等。」北堂雅枝在后面唤道。
北堂敏谦虽然不想理她,可苏远恒还是礼貌地停下了脚步。
「苏先生,其实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
北堂雅枝看着他,慢慢道:「言豫珩这个人,你认识吗?」
苏远恒微微蹙眉,似在回想,然后平静地说:「不认识。」
「这样……」北堂雅枝仍然微笑着:「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好了,我们走。」北堂敏谦不再想听她罗嗦,紧了紧苏远恒的手,拉着他离开了别墅。
因为车子留在闹市里,二人一时也忘了北堂雅枝那里还有司机,只想着走出别墅区到公路上去叫车。
北堂敏谦本来心情郁闷,没有注意苏远恒,过了片刻忽然想起来,侧头看去,见苏远恒低着头,面色在夜晚的路灯下显得异常苍白。
北堂敏谦拉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在盛夏之际也冰凉得可怕,不由吓了一跳。
「远恒,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苏远恒回过神来,低声说:「没什么。」
北堂敏谦以为他想着北堂雅枝让自己结婚那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来就不会说那些安慰人的话,自己也正心烦意乱,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刚才我大姐那些话你别理她。让她操心去吧!我还年轻,结婚的事想都没想过。」
苏远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北堂敏谦有些奇怪地望着他,忽然问道:「刚才大姐问的那个叫言什么的,你真不认识吗?」
苏远恒眉心轻轻一跳,脸上却淡淡地说:「真不认识。」又问他:「你问这干吗?」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没什么。今天本来高高兴兴的,都被大姐破坏了。」
苏远恒沉默了一下,低声说:「该来的,早晚要来。」
北堂敏谦冷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继承人继承人的。不就是要个孩子吗,大不了人工授精,找个优质的女人生一个。」
苏远恒听了他有些孩子气的话,忍不住笑了:「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再说,林氏集团的大小姐难道不优质吗?听说人家还是哈佛毕业的高材生呢。」
「那不一样。娶了她就不一样。」北堂敏谦有些闷闷地说,忽然想起圈里他认识的那些女演员和模特儿,有几个合作过的多少与他有些露水姻缘,也有纠缠不放的。
北堂敏谦自身的条件自不用说,因此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但他其实是个有洁癖的人,并不喜欢滥交。只是青春正茂,又在那个圈子,有时一出国就是大半年,泄欲自然少不了。
他与苏远恒的关系虽是情人,彼此却并不怎么约束。他的绯闻每天都在满天飞,有真有假,真真假假,苏远恒也从没问过。
想到这里,北堂敏谦忽然不舒服起来,盯着苏远恒:「喂!我娶不娶那个女人,你好像并不介意哦。」
苏远恒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北堂敏谦见他那样子,更是恼火,咬牙道:「苏、远、恒!」
苏远恒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刚想解释,忽然一辆色奔驰从巷尾驶过来,在他们身旁缓缓停下。
司机下了车,在北堂敏谦面前恭敬地弯腰道:「少爷,大小姐让我送你们回去。」
北堂敏谦正火着,看见那司机心里也没好气:「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
司机很年轻,是个新人,北堂敏谦好几年没回家,他在公司和别墅也没见过这个大少爷。这时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苏远恒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拉了拉北堂敏谦:「还是让他送吧。这里是郊区,出租车不多。再说你这打扮让人认出来了怎么办?明天又想上头条?」
北堂敏谦一想也是。他上不上头条都无所谓,可苏远恒是个医生,不是圈内人,如果传出什么绯闻恐怕对他不利。何况他们今晚在小吃店发生的事,明天准要见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北堂敏谦不再说话,打开后车门,拉着苏远恒上去了。
那司机有些奇怪地望了望他拉着苏远恒的手,隐隐有些违和感,觉得这个动作对两个男人来说好像太亲密了点。
不过多做事少说话也是他们的工作准则,所以当下就当没看见,坐上司机座,发动车子走了。
二人回到公寓,苏远恒一路没有说话,默默地去了浴室,打开水龙头,把昨夜换下的衣物放进洗衣机。
北堂敏谦过了一会儿走过来,看着没有表情地忙碌着的苏远恒,说:「我刚才给Siva打了电话,车子明天早上他会去取的。」
「嗯。」
「这么晚了,你就别忙了。」
「把衣服脱下来。」
「什么?」北堂敏谦微微一愣。
苏远恒面无表情地伸伸手:「我要洗衣服。你去洗澡吧。」
北堂敏谦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然后走进里面的浴室。
等他洗完澡出来,看见苏远恒正在打扫房间,半小时的工夫,桌子上已经做好了夜宵摆在那里。
北堂敏谦叹息道:「你心情不好。」
这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因为苏远恒有个怪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忙碌,不论是打扫房间还是工作,他不愿意停下来。
苏远恒好像没有听见,只是说:「钢琴好久没弹了,明天是不是该找个人来调音?」
大厅的落地窗前,那架华丽的白色钢琴是北堂敏谦的心爱之物,大概这是苏远恒唯一知道的他的爱好了。
「远恒,别弄了。停下来,和我谈一谈。」北堂敏谦上前拉住他的手。
「谈什么?」
「你在为我大姐的话生气?」
「没有。」
「真的没有?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
「这件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我认识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属于我。」苏远恒淡淡地说。他并不介意承认,十年前那惊鸿一瞥,他对那个少年便已情根深种。
北堂敏谦心口有些堵。虽然已经知道,但亲口听他说出来,心口涨涨的,竟有些说不出来的怜惜。他轻声问:「那我和那个女人结婚,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苏远恒挣开他的手:「那你让我怎么办?知道是一回事,面对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真要分手,也是没办法的事。」
「分手?谁说要和你分手?」北堂敏谦吃惊。
苏远恒有些倦意和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你结婚了,我们不分手吗?那成什么关系了?你把我当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恋人!」北堂敏谦大声说,指着大厅、厨房和卧室愤怒地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昨天我们还在这里做爱!你还帮我做饭!这间公寓是我们共同买下的,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多,难道你说分手就分手吗?」
苏远恒微微一颤。他没想到北堂敏谦的反应这么大,他以为……他以为他们只是一般的同居关系。或者说,他一直以为北堂敏谦对他只是一时的兴趣。
实际上他们这种隐密的同居关系持续这么久,苏远恒自己也很吃惊。北堂敏谦从未对他表露过什么特别的爱意,虽然他们在一起也有很开心的日子,但也许是童年被抛弃的阴影,造成苏远恒内心深处的自卑和不自信。
他自己也许没有察觉,但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在内心深处都会隐隐地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这种深远的心理伤害会影响人的一生。
苏远恒很爱敏谦,越爱他就越会害怕失去他。所以他从不敢问北堂敏谦对自己的感觉,也从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
因此当北堂雅枝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觉得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北堂敏谦现在说出这些话,让他觉得既吃惊,又欣喜。
原来他们是恋人……
原来北堂敏谦竟一直把他当恋人看待的。
苏远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北堂敏谦已经快气炸了。刚才在别墅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苏远恒的反应气得够呛,此时更是怒火中烧。
「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了?嗯?」
「什么?」这次轮到苏远恒吃惊了。
「我问你是不是有了别人了!」
「你胡说什么!」苏远恒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你是怎么回事?我半年没回来,回来你的态度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不冷不热……」苏远恒气得浑身发抖:「你说走就走,一走就是半年。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想回来就回来,一回来就拉着我在地板上做爱……现在你说我不冷不热?到底是谁不冷不热!」
北堂敏谦微微眯起眼,美丽的眸中泛出沉沉的亮光,带着一种锐利的冷色,一瞬间有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那么,言豫珩是谁?」他压低声音,冷冷地盯着苏远恒,慢慢地问。
「我不认识!我说了我不认识他!」苏远恒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你、撒、谎!」北堂敏谦紧紧盯着他。
苏远恒快要到极限了。今天他已经被北堂敏谦的姐姐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此时被怀疑的愤怒让他爆发。
「够了!北堂敏谦,你有什么权利这样怀疑我?难道你自己的花边新闻还少吗?难道要结婚的不是你吗?如果要分手,也是你逼我的!」
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北堂敏谦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
苏远恒微微颤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说了什么。
北堂敏谦默默看了他片刻,忽然转身走向大厅的另一边。
「今天我在客房睡。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他淡淡地说,将苏远恒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晚上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大床上,炎热的空气让人呼吸窒闷。
苏远恒将空调开到最大,裹着薄毯辗转反侧。
没有北堂敏谦在身边的日子,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他只是回来了一个晚上,这具不争气的身体就在渴望他的拥抱。
苏远恒在暗中呆呆地睁着眼,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直到双眼渐渐酸涩,才朦朦胧胧地进入了似睡非睡的梦境。
「小离,记住,在这里等我。爸爸很快就回来。」
「小离,记住,要等爸爸。要乖哦。」
「好孩子……不要忘记……不要忘记你的名字……小离……非离……你说过,永远不离开……你说过……」
那个在寒冷的冬夜低声哀泣着抛弃自己的男人。他是自己的父亲……
苏远恒在噩梦中挣扎。
小离……小离……非离……
非离!
那是谁?那是他吗?不、不不!他不叫非离!他叫远恒,他叫苏远恒!他不叫言非离……
「不──」
苏远恒急喘着气,猛地坐起身来,从噩梦中惊醒。
浑身冷汗涔涔,睡衣都湿透了。
苏远恒用力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床上。
不!我不认识你!言豫珩……你不是我的父亲……
北堂敏谦早上是被夸张的门铃声吵醒的。他草草地穿上睡衣,蹙眉不悦地打开大门。
「当当当──早上好!」
Siva大叫着跳了进来,拎着手上的东西神气十足地叫道:「营养早餐!啦啦啦──帅哥,不要太感激我,我是多么体贴的经纪人啊。」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看着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厨房,开始张罗,嘴巴还不停歇地一直在说话。
「你昨天打电话给我,真是吓了我一跳。刚回来两天你就不老实,和苏医生去逛街居然会被逮到,你的智商下降了啊。哈哈哈……幸好你有我这么一个能力出众的经纪人。放心吧放心吧,我已经提前和报社打好招呼了,都被我摆平了。
「如果今天上了新闻,就说是你和朋友去逛街散心被逮到,不会露陷的。再说哪有那么多人会胡思乱想啊,大家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你身上,不会连累苏医生的……咦?苏医生呢?还没起床吗?」
北堂敏谦蹙眉:「车子取回来了吗?」
Siva一摊手:「我来拿钥匙。没有钥匙我怎么取车啊。」
「你等等。」北堂敏谦站在主卧室外,见大门紧闭,低头敲了敲。「阿恒,起床了吗?开门。」
Siva张大嘴巴,吃惊的瞪着眼,用口型道:「你们分居啊?」
北堂敏谦根本没理他,继续敲门,却没有人应。他皱了皱眉:「我进来了。」说着推开卧室的门,却见床上空无一人。
北堂敏谦愣了一瞬,走到浴室,那里也不见人影。
Siva在后面探头探脑:「苏医生不在吗?这么早就上班了?哎呀,不对呀,我不是帮他请假了吗?」
北堂敏谦走到卧室柜前,打开柜子看了看,发现少了几件苏远恒的衣物,还有底下的一个旅行袋。
Siva见他不说话,感觉气氛微妙,轻咳了一声,小声问:「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北堂敏谦静静默立了片刻,淡淡地道:「没什么。他可能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
「散心?」Siva吃惊道:「你才刚回来两天,他一个人出去散心?」
北堂敏谦没有理他,径自走进浴室,开始洗漱。
Siva暗中摇了摇头,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早餐。
过了一会儿,北堂敏谦擦着头发出来,吃早饭的时候,Siva问:「还要我去取车子吗?」
北堂敏谦抬头看了看门廊前的茶几,苏远恒习惯一进门就把钥匙扔在那里,可是此刻什么也没有。
「……不用了。」
苏远恒望着孤儿院的大门,感到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好像一个流浪许久的孩子,终于回到了栖息的家园。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缓缓抬手推开大铁门。
孤儿院的孩子们似乎还没有下课,前院里静悄悄地没有人。
苏远恒沿着熟悉的小径走进孤儿院,一楼的大厅,老院长正和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照顾着一个小孩,抬头看见他进来,扶了扶眼镜,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院长妈妈,您好吗?」
老院长惊喜地低呼:「小离,是你!你回来啦。」
老院长在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苏远恒在被领养之前,可说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句「院长妈妈」里,不知蕴含了多少的亲情和心酸。
老院长起身张开双臂,迎了过来。
苏远恒手中的旅行袋砰然落地,伸手拥抱住这久违的母爱。
「院长妈妈。我好想你……」
「……你这孩子,回来也不事先说一声,我好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素馅饺子……」老院长十分激动,声音有些哽咽。
苏远恒只是默默地抱着她,将头埋在她温暖的肩窝里。
过了片刻,两人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老院长扶着他的肩膀,欣喜道:「让我看看……你好几年没回来了,看看你瘦了还是胖了?」
「院长妈妈,孤儿院里一切都好吗?我每年的汇款您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收到了。院里一切都好,这几年有政府和慈善企业的捐助,大大减轻了我们的负担,孩子们的学费也都没问题。」老院长仔细看着他,扶了扶老花眼镜,抹去眼角的泪水,轻声道:「你好像瘦了。小离,你瘦多了啊……」
苏远恒轻笑:「我原本就不胖啊。」
孤儿院里一切如旧。只是孩子们比以前多了,有些还是残疾儿。还新添了一些设备,新换了一些物品,甚至连内部都简单装修了一下。
苏远恒站在自己从前的房间。
说是他自己的房间,其实当时是八九个男孩子挤在一起的大房间,现在被隔成了两个小间,各有四个年龄大些的孩子同住,有些像学生宿舍。
苏远恒从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正可以看见远处后院的大门。那里,二十六年前,是孤儿院的正门。
第四章
老院长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苏远恒萧索寂寥的身影,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了那曾经他出现的地方。
老院长低低叹了口气。当年,她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已经冻僵的苏远恒。他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孤儿院大门的角落里,双手紧紧地握着身上的大围巾。
她把他抱回孤儿院,用厚厚的棉被和温热的米粥唤醒他。可是高烧中的苏远恒,即使神智模糊不清,却仍然用细细的、孩童微弱地声音执着地叫着:
「……我要等爸爸。让我去大门……呜呜……我不离开……小离听话,小离不离开……我要等爸爸……呜呜……这里我看不见爸爸……我要等爸爸……」
他那么执着,带着孩子似的顽固,即使病中也挣闹不休,甚至趁人不注意,悄悄地爬起来,只穿着睡衣昏昏沉沉地跑出大门。
若不是大家发现的及时,他差点在那个冬夜丢掉了小命。
老院长没办法,只好把他安置在二楼这间视野开阔,却有些背阴的房间,告诉他从这里可以看见大门,可以看见他爸爸。她和其它孩子可以帮他一起等爸爸,如果爸爸回来了,就在这里招手,爸爸一定会看见他。
虽然她知道,他的爸爸很可能和其它那些无奈的父母一样,再也不回来了……
那小小的孩子相信了,病稍微好了些后,便整天整天地趴在这窗口,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
老院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比他更顽固的孩子。很多四岁的孩子,只过几个月,便会慢慢忘记那曾经抛弃他们的亲人。而苏远恒,直到他十岁离开孤儿院,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
许多个寒冷的夜晚,老院长常常会发现他偷偷穿着厚重的大衣,翻过孤儿院的大门,在那陈旧斑驳的台阶上,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小离,哦不,是不是该叫你的新名字?远恒,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苏远恒回过神来,微笑说:「院长妈妈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若是不嫌我烦,我想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您看方便吗?」
他来之前打过电话给医院,北堂敏谦果然影响很大,竟帮他请下了一个月的假期。看来作为医院的大股东就是不一样,他一年的假期加起来也没有这么长。
他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放松一下,仔细思考一下他和北堂敏谦的关系。而且他也有很多年没有回来孤儿院了,很想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
老院长笑道:「方便,怎么不方便。你捐助了孤儿院不少钱和东西这么多年,大家都很感激你,每年孩子们寄给你的贺卡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
「这个房间现在只有两个最大的孩子住,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十六的那个今年考上了美术学院,住校去了,院里没有空余的房间,你愿意在这里和他们挤挤吗?」
「没问题。我原来不就是住在这里的吗?谢谢您,院长妈妈。」苏远恒微笑着说。
他就这样在孤儿院里住了下来。
白天院里大点的孩子都去上课,苏远恒就和老院长还有几个阿姨照顾幼小的孩子们。到了傍晚,大家都回来了,孤儿院里顿时热闹嘈杂起来,苏远恒就陪着他们一起玩耍,做游戏,帮他们复习功课。
他是个医生,有孩子病了也不用舍近求远,都由他一手照顾了。他脾气好,又容貌俊挺,和颜悦色,天生就有人缘,因此很快受到孤儿院上下的一致喜爱。
苏远恒很喜欢这种生活,也享受这种平静,不知不觉就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刚开始他还为自己与北堂敏谦的事情烦恼忧郁,可过了不久,就慢慢淡忘了这些事,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孤儿院所在的小镇朴素宁静,没有大城市的喧嚣繁华,同样也少了很多风波和绯闻。苏远恒没有特别去注意过北堂敏谦的动向,原本最初几天还隐隐有些期待,不知他是否会来找自己。可后来见这么多天没有动静,也渐渐死了心。
果然……那个无情人啊……
苏远恒知道北堂敏谦一向说一不二,最不喜别人违背他的意思,总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脾气。这次本来他一心想着和自己久别重逢,好好聚聚,自己却不辞而别,只怕他已气坏了,又怎能指望他来找自己。
也许,真的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苏远恒觉得自己的心抖了抖,针扎一样的痛着。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了,不要像父亲那样……
苏远恒近些日子住在孤儿院,总是回想起从前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
那时他还不到四岁,时常看见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将自己的画撕得粉碎,倒在沙发上放声大哭,情绪极不稳定。然后清醒后又会后悔,抱着那些碎屑发呆,想拼又拼不起来,便疯狂地拿起画板不停地再画。
那时他年纪小,很多事都不懂。长大后渐渐明白,知道父亲在为一个男人伤心。因为父亲的画册里,除了小小的自己,满满的都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有时穿着长长的风衣,有时穿着俊挺的西服。都是一些背面和侧面的影像,从没有一张正面的面容,总是一副好像要离开的样子。
现在他当然明白,那个人是父亲的恋人,说不定还是自己的……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父亲那糟糕到一塌糊涂的生活和对自己的遗弃,是他一生的梦魇。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怨恨他。
毕竟当初爸爸是真心的疼爱他,即使醉到不省人事,乱发酒疯,也从来没有打过他骂过他。即使落魄潦倒到一张画也卖不出去,整整一个月靠吃泡面过活,也从没有忘记帮他的碗里加一颗蛋,早上给他喝一杯牛奶。
那样清苦混乱的生活,苏远恒年纪小,并没有感到多么艰辛。只要和爸爸在一起,他就很开心。偶而周末的时候爸爸还会带他去公园,自己无忧无虑地在草地上疯跑、玩耍,回头看见爸爸清瘦的身影站在画板前,抬头对他微笑,他便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现在,那一切都已远去了。成为苏远恒今生最珍贵,也最痛苦的回忆。
他不想象他父亲那样,为了一个男人失魂落魄,最后不得不丢下幼子,远走他乡。
苏远恒很聪明,从小读书就是最用功的,好几次有好人家来领养他,却都被他逃过了。因为那时他还在固执地等他爸爸。可是后来他也知道了,爸爸不会来接他了,即使他在寒冷的冬夜,在那冰冷的台阶上再等多久,爸爸也不会回来了。
然后十岁那年,有一个男人来收养他。那个男人是个外科医生,他的妻子得了绝症,他们十年前曾经有一个孩子,却不幸夭折了。他的妻子再不能生育,他想给妻子一份最后的礼物。
他说他很像他,说他的儿子如果还活着,也许和他长得一般模样。
这句话让苏远恒心软。
那个男人很高大,气质温和,离开孤儿院的时候,长长的风衣被秋风吹起,带起一片萧瑟。
他的背影很像父亲画册上经常出现的那个男人。这也让苏远恒心动。虽然失去了一个父亲,但也许他还能再得到另外一个父亲。
整整半年,那个男人一直来孤儿院看他,希望他能心甘情愿的和自己走。虽然苏远恒也知道,他对自己这么执着,只是因为他找了这么久,自己是最像他、也最像他儿子的人。
然后院长妈妈一句话,彻底动摇了他。她说:「小离,你应该和他走。你应该有个幸福的家,有个美好的未来,跟着苏先生,这些都能实现。这样等你长大,也许有一天你有能力找到你爸爸。」
苏远恒觉得自己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他放弃了等待和守候,和那个男人走了。他告诉自己他再也不会那么傻,把所有的情感都放在一个遗弃了他的人身上。
可是他就是那么傻,现在,他把所有情感,都放在了十年前那个一见钟情的男孩身上。
苏远恒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改变了。
他的养父对他很好,为了帮妻子治病,不久就带着全家去了美国。
过了一年半,苏远恒的养母过世了。那段时间里,他对医学产生了兴趣。
他的养母是个可爱的女人,优雅聪慧,性格善良,还时常喜欢开些小玩笑。苏远恒和他的养父一样爱她,希望她活下去。可是脑癌最终夺去了她的生命。
苏远恒因此决定走上脑科医生的道路。这让他的养父很欣慰。
那个男人在太太过世后一下子颓废苍老了许多,专心致志地培养苏远恒,送他去最好的学校,将自己一生医学上的心得都传授给他。
苏远恒也很争气,十七岁就取得了医学界的天才称号,十九岁取得博士学位,在他养父的推荐下,回国后正式进了现在的综合医院,直到第二年遇到北堂敏谦。
现在,他的养父也已在七年前过世。他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北堂敏谦,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可是他知道,其实连北堂敏谦,也不是他的。
「呕……咳咳……」
苏远恒用凉水冲了冲脸,漱去嘴里的余腥。最近总是有点反胃,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本来以为一个悠长假期可以让自己放松,谁知却不如从前了。
苏远恒对着镜子苦笑。
难道离开他自己就不行了吗?
孤儿院的生活虽然简单,却并不轻松。由于孩子多,又缺少赞助和帮手,一个人往往要做很多事。苏远恒的到来,给了孤儿院很大的帮助。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尤其和他同一个寝室的那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名叫秦肃,十分崇拜他。听说他是一名脑科专家,眼睛都亮了,立志往后以他为榜样。
不过想到孤儿院的处境,他黯然地低声道:「可惜我没钱,上不了医科大学。我不想给院长妈妈再加负担,等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找工作。」
苏远恒见过他的成绩单,和他的相处中也知道他很有天赋,不由微笑道:「没关系,我可以供你上大学。」
「真的吗?」秦肃睁大眼睛望着他。
「我问过院长妈妈,你的成绩很好,她对你的期待也很高。你不应该埋没了自己的才华。」
「可是、可是……」秦肃嗫嚅道:「上医学院很贵的。」
苏远恒拍拍他的头,笑道:「这点钱我还出得起。我已经和院长妈妈商量过了,你不要为学费的事情担心。我知道你现在在到处打工,这会影响你的学习,对身体也不好。你明年就要考试了,现在开始好好准备,不要让我们失望。」
秦肃惊喜过度,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直愣愣地瞪了苏远恒半天,忽然一跃而起,在房间里翻了个跟头,然后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叫道:「苏大哥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我的活菩萨!我爱你!我太爱你啦!哈哈哈……」
苏远恒看着他开心的样子,也不由轻轻一笑。
他十分喜欢这个率直而善良的孩子。他希望这个孩子将来有一天,也能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好医生。
孤儿院里的日子,就这样一眨眼的过去了。
到了该离开的时候,苏远恒收拾好东西,提着行李准备返家。
老院长和小朋友们站在大门外送他。看着孩子们那天真可爱、恋恋不舍的神情,苏远恒心中一片温暖。
「院长妈妈,大家,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苏远恒把孩子们一个个都抱了一下,最后用力抱了抱老院长,轻声说:「院长妈妈,注意身体。您的高血压一定要按时吃药,身体不舒服要紧去医院。还有……」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念过好几遍了。」老院长慈爱地拍拍他,不舍地道:「你自己也是。回去后不要太劳累,工作不要太辛苦,好好照顾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
秦肃在旁眼含热泪,也恋恋不舍地道:「苏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等我考上大学,我一定去找你!」
「好!我等着你!加油!」
苏远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透过眼前的男孩,他彷佛看到了十几年前坚定走上医学道路的自己。
他终于上了车。车子发动的时候,身后传来孩子们不舍的哭声。
苏远恒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斑驳的旧庭院,和依依不舍的老院长和孩子们,眼眶一酸,微笑着挥了挥手。
他知道,这里是他的家。是一个他可以随时回来的地方。
在返城的途中,苏远恒一直思绪不安。
不知道北堂敏谦还在不在家?他的工作那么多,也许又跑到什么地方出外景去了。
一个月来二人没有任何联络,从前都是他离开,自己守候。这还是第一次自己离开他,不曾回头。
苏远恒觉得心里沉沉的。
北堂敏谦没有来找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不会寻来,可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期待。现在这丝期待彻底破灭了,心头并没有轻松,反而越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远恒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再面对北堂敏谦时该说什么。其实那天的事仔细说来,也是自己情绪激动了。北堂敏谦还没有放弃,自己却怯步了。
他并不想分手!
这是一个月来苏远恒得到的唯一结论。他对北堂敏谦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却下来,反而越发炙热了。
苏远恒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将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拎起行李,上了电梯。
将钥匙插进门锁,慢慢旋转,他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喀──
门开了。
苏远恒深吸口气,缓缓推开大门。
一切如旧。空荡荡的大厅,冷冷清清的气息……
苏远恒站立了半晌,慢慢将钥匙抛到茶几上,打开灯,有些疲惫地走进卧室。
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苏远恒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要整理行李。他打开皮箱,拿出衣物,拉开衣柜,想放进去,却刹那间愣住。
衣柜里的另一边,本来摆着北堂敏谦的衣服,现在却都不见了。
苏远恒面色煞白,僵硬地望着衣柜,连手里的衣服掉下去了都不知道。
这和北堂敏谦另外的那个衣柜不一样。其实北堂敏谦并不喜欢Siva帮他准备的那些华丽新潮的衣物。与他外表的俊美冷傲恰恰相反,北堂敏谦出人意料地更喜欢那些简单高雅的服装,尤其是白色和色。所以他把Siva为他买的衣服都扔在旁边的衣柜,只把自己喜欢并常穿的休闲服挂在苏远恒的衣柜里。
曾经这是他们亲密的一种表现。可是现在,衣服不见了。
苏远恒僵硬着手,拉开下面的抽屉,内衣也不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坐在床上的。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客厅里的灯光流泻进来,卧室里更显得阴暗清冷。
不知过了多久,苏远恒耳边忽然传来门铃的声音。他心中一动,跳了起来,几步奔到门廊,一下子打开大门。
「哇!苏医生,果然是你回来啦!」Siva戴着夸张的大框眼镜,蹭地一下窜了进来,兴奋地叫着:「我看见窗口亮着灯,就知道你们回来了。哇靠!这几天真是急死我了,你们俩这样子,是想玩死我吗!」
他大大咧咧地闯进来,没有注意到苏远恒失望黯然的神色,嘴巴里叽哩呱啦地说着:「Werner是在哪里找到你的?这家伙真不够意思,我手机都快打爆了也不和我联系!我知道你们都在放假,可也该可怜可怜我这经纪人的心情啊。这么多工作等着安排,至少也回我一个电话嘛!
「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要不是我每天来报到,还真逮不着你们。」
他说了半天,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奇道:「咦?Werner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苏远恒脑袋胀胀的,揉着额角低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敏谦去找我了?」
「是呀。」Siva更加奇怪。「我那天亲眼看见他收拾好行李出门的啊。怎么回事?他没找到你吗?你是一个人回来的?」
苏远恒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Siva夸张的大框眼镜在眼前不停地晃动。
「不……他没来……他没来找过我……」苏远恒的声音低低的,各种思绪纷纷迭迭,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不可能!」Siva叫道:「那天我亲耳听他说的。他说……咦?苏医生,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喂!苏医生?苏医生……」
苏远恒的视线渐渐模糊,身子一阵虚软,慢慢软倒在沙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连续开了近九个小时的车回家,没吃晚饭,又受刺激呆坐了一个傍晚,心累加上身累,苏远恒终于昏倒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Siva正睁大了眼睛坐在他身边,看见他醒来,激动地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苏远恒揉揉头,发现手背上扎着针,打着点滴,有些疲倦地说:「我昏过去了?」
「嗯。整整两个小时,吓死我了。你是不是中暑了?医生说你体质不好,要你明天做个检查。」
苏远恒看了看周围,道:「这是什么地方?」
「小区医院。就在你们家楼下,你不认识?」
「我从没来过。」苏远恒拔掉针头,坐了起来,道:「我要回家。」
「唉,等等,点滴还没打完呢。刚才那个值班医生说要你做检查。」
「我就是医生。这个是葡萄糖,打不打没关系。」
苏远恒站起来向外走,Siva急忙跟在后面。小区医院不大,只是座二层小楼,就在住宅区后面,苏远恒以前注意过,不过从没进来过。
一个穿着医师服的值班医生一边看着手里的东西,一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看见他出来,咧嘴一笑:「你醒了?」
这医生很年轻,一张娃娃脸,挂着个大眼镜,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大酒窝。
苏远恒对他微笑:「是。我没事了,谢谢您。费用在哪里付?」
「你朋友付过了。你住在前面一区T2座吧?以前见过你,你是医生?」
苏远恒一愣:「你怎么知道?」
那医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以前在哪个讲座上见过你,想不起来了。在小区碰到过你晨跑,才有点印象。看你的手是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的?」
「嗯。」苏远恒低头看了看右手,常常握刀的手指部分有明显的茧子。
那医生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可不行啊。医生更要注意身体,如果倒在手术台上怎么办。」
苏远恒有些窘,道:「今天是没吃晚饭的缘故。我朋友小题大做了。」
「是你朋友关心你。我刚才帮你抽了点血,做了简单检查。小区医院设备不齐,检查报告过两天你再来拿吧。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好像不是没吃晚饭那么简单。」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苏远恒急着回家,和他又寒暄了两句,急匆匆地离开了。
那医生还在他身后喊:「有时间别忘了在正规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啊。检查报告下来我会通知你的。」
Siva跟在苏远恒后面,拎着一大袋子晚餐和他回了家,直接进了厨房:「我刚才叫的外卖,有点凉了,帮你放微波炉里热热,紧吃吧。」
苏远恒有些不好意思:「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Siva摆摆手:「不用客气。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还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闭嘴。
热好晚餐,摆上桌,Siva来叫苏远恒,看他正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发呆。
「吃饭了。你这一个月手机一直关机?我都联系不上你。」
苏远恒低头道:「对不起。」
Siva叹了口气,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们在一起……」
苏远恒忽然抬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能给我说说吗?」
Siva在他对面坐下,敲敲筷子,道:「你先吃饭。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苏远恒没有食欲,不过不好意思辜负他的好意,只好拿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Siva点了根烟,支着腮帮子琢磨道:「这事不对。你离开后三天,Werner就收拾了行李,说要去找你,还说到时会和我联系。
「我亲自送他出的门呢。谁知这家伙一走半个月,连个电话也没有,我跟你也联系不上。还以为这家伙心血来潮,要和你过二人世界,把我甩脑后了呢。」
他吐了口烟圈,往烟灰缸里敲敲灰,眉宇微蹙,沉思道:「这事不对。Werner虽然行事乖张冷傲,但极有分寸。他很善于掌握一切,既然说了去找你,就不会脱离轨道。而且当时看他那意思,好像知道你在哪里,怎么会找不到你?再说,他也不会不和我联系。」
苏远恒心下沈了一下,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
能让北堂敏谦人间蒸发了一般,除了北堂家,还能有谁?何况北堂雅枝不久前还找过他们。
Siva似乎也发觉了什么。北堂这个姓氏十分少见,随便说出来一个,就是举足轻重的角色。虽然Werner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但Siva也不是傻瓜,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很多事心里也有数。
只是见这几年一直没有什么麻烦,Werner又是棵赚钱的钻石树,他也就没多问。
「唉……失策了失策了,到底哪里不对?」Siva郁闷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的发型十分新潮,打扮也是走在时代尖端,现在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有些像个高中生,看不出是个手腕强硬的经纪人。
「哎,苏医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Siva喜欢叫苏远恒苏医生,据说是因为崇拜医生,尊敬中带着几分朋友般的亲昵。
「我……」苏远恒犹豫要不要把他的怀疑说出来,忽然胸口一阵憋闷,刚只吐出一个字,便忍不住脸色大变,捂着嘴巴冲进了洗手间。
Siva傻愣在那,烟灰掉到了桌子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晚餐,喃喃地低骂一句:「靠!我买的晚餐不会这么难吃吧?」
第五章
苏远恒几乎呕到脱力,趴在马桶盖上喘息。
Siva担心地跟过来:「没事吧?是不是胃不好?」
苏远恒摆摆手,站起来冲脸:「可能是开了一天车累的,睡一觉就好。」
「你这样明天能上班吗?」
「没关系。」苏远恒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你也要工作呢。」
「我无所谓。Werner不在,我就跟放大假一样。」
Siva是自由经纪人,后面有很硬的靠山,在娱乐圈里很混得开。北堂敏谦不喜欢被束缚,当时之所以和Siva签约,一来是Siva发现了他,二来也是Siva是个和他一样喜欢自由自在的人,在这方面可以给他充分的自由。
「哎,这些天我去找找关系,打听一下Werner的消息。哈哈,这家伙别是被影迷绑架了。你好好上班去吧,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Siva拍拍他的肩。
苏远恒擦擦脸,应了一声。
Siva离开了。
苏远恒以为自己躺在床上肯定睡不着,谁知道一翻身,便睡到了第二天天亮。如果不是闹钟叫醒他,估计大假之后第一天上班就要迟到。
他按时回了医院,病例堆得有小山高,还来不及担心北堂敏谦的事,就被工作埋没了。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北堂敏谦百分之九十九是被北堂雅枝带回去了,不过,以他的本事,如果想回来,不用人找也会回来。
如此匆匆过了两个星期,Siva不知是没找到人,还是把这事忘记了,一直没有联系他。北堂敏谦自然也是消息全无。
苏远恒在医院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什么时间去惦记他。反正他们这样子经常离别,也习惯了。而且说心里话,他也不怎么担心他出事。北堂敏谦那样的人,那样的背景,想惹他的人只能是自己找死。
不过他最近身体怪怪的,总觉得有点精力不济,吃饭也没什么食欲。连院长都看出来了,还担心地问他:「我怎么觉得你放了个长假,反而身体不如从前了?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
苏远恒苦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来真要找个时间好好检查一下。
这天傍晚,做了一个手术,苏远恒没有开车,叫了出租车回家,不知怎么搞的,竟然疲倦地在车上睡着了,到了家还是司机把他叫醒的。
苏远恒下车时看见上次那个小区医生在他家公寓门前徘徊。
「哎呀,苏先生,您好,终于回来了!」
「你好。」苏远恒对他点点头,才想起上次竟然忘记问他姓什么了。
那医生挥了挥手上的文件袋:「我是来给你送上次的检查报告的。」
苏远恒都忘了这事了,不由微微一愣。
那医生笑道:「上次留的联系方式是你那个朋友的。我找了几天都联系不上,记得你好像是住这座楼,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
苏远恒有些过意不去:「真抱歉,让你久等了。要不要上去喝杯水?」
「好啊。在这等了你好半天了,警卫死活不告诉我你住几层,站得我脚都麻了。」
苏远恒请他上楼,回家给他倒了杯清水。
那医生咕咚咕咚喝完,道:「我姓秋,叫秋至原。这是你的检查报告,你先看看。」
「有什么异常吗?」苏远恒漫不经心地打开封袋。
「这个……异常倒说不上。」说到这里,秋至原怪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过你的检查结果确实和其它人不一样。你似乎……好像……」
苏远恒已经看见报告里那张蓝色的通知单,只觉脑袋嗡的一声,顿时木了。
「你没事吧?」秋至原也知道这种事,一般人大概都接受不了,看了他那脸色,心里忐忑。
苏远恒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秋至原担忧地望着他,等了半天,忍不住说:「也许报告有问题。你可以去大医院再做一次详细检查,看看会不会是哪里出错了。」
要知道,一万个人里遇到一个摩耶人的机率很小,这个摩耶还是个同性恋的机率就更小,而同性恋竟然还……
这就是为什么秋至原要亲自把报告交给他的原因。毕竟这种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远恒终于回过神来。
难怪最近身体这么容易疲倦,嗜睡,而且没有食欲。原来是他最不想发生的事发生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秋医生。」苏远恒的声音有些低弱,但十分沉稳。
秋至原道:「我知道你自己也是医生,一定比我更清楚。呃……我虽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也有些研究。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和我联系,这是我的名片。」秋至原将名片放到茶几上,见他脸色不好,便不再打搅,起身告辞了。
苏远恒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慢慢搭在腹上。
终于……他也要走上父亲那条路吗?
摩耶人的体质和一般人不一样,用的避孕药也与一般人不同,不能超过十二个小时,不然便会失效。
苏远恒想起北堂敏谦第一天回来的那个晚上,他们做爱后他给自己偷偷下了安眠药,自己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恐怕就是那一次,就那么一次,时间超时,药,失效了。
苏远恒紧紧闭上眼睛。
摩耶人动情受孕,以他对北堂敏谦的感情,一次就够了……
六年多来一直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不是他不想帮北堂敏谦生孩子,而是以北堂敏谦的身分和性格,他会让自己帮他生孩子吗?一个同性恋情人的私生子?
私生子……
这个词紧紧揪着苏远恒的心口,让他疼得忍不住蜷缩起来。
爸爸……
苏远恒长久地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想了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想法一一从脑海里闪过。
这个孩子……要,还是不要?
现在才一个多月,还……来得及。
可是……舍不得啊!真舍不得!
苏远恒整整想了一夜。
这个孩子来得如此意外,让人措手不及。但是他知道,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成为私生子。如果要把这个孩子留下来,他也一定要让他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让他有个健康的家庭。
苏远恒不能再默默等待,第二天一早,他打了个电话给Siva。
Siva的电话好不容易打通,现在人竟然在瑞士。他在那边叽哩呱啦地大叫:「靠!我现在出外差,给一个死小孩当保姆。Werner的事我打听过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他家的背景啊?我查了半天,差点被北堂家的人给灭了!
「我现在暂时回不去,Werner的背景我惹不了,机场有他的出境记录,现在应该在美国,我联系不上。咱们先等着吧,反正人不会有事,等我回去再说啊。」说完匆匆挂了。
美国……
苏远恒疲倦的揉揉额头。
他现在这样不能出国。他的体质不一般,未满三个月,坐飞机很危险。可是……这件事不能拖啊。
苏远恒休假的时候,拿起秋至原的名片,犹豫良久,终于拨通了电话。
「苏医生,是你啊,什么事?」
「我……想做个专项检查,你那里方便吗?」
秋至原静默片刻,道:「你到我的私人诊所来吧,小区医院我只是代班。名片上有我诊所的地址,你什么时候过来?」
「现在,可以吗?」
「好,我等你。」
苏远恒按照地址来到他的私人诊所,并不是很远,开车三十分钟就到了。秋至原这里人不是很多,让他有些意外。
「原来你是中医?」
「呵呵呵,中西结合。」秋至原笑道:「我原本是学中医的,可是前几年突然对西医感兴趣,临时改行了。不过我这里设备很齐全,帮你检查没有问题。」
苏远恒低声道:「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好来你这里……」
「我理解。」秋至原笑了。
苏远恒做了常规检查,照了超音波。果然已经一个半月了,而且结果显示,腹腔内类似女人子宫的胎宫内有瘀血,有先期流产征兆。
秋至原严肃地看着片子,说:「如果你想留下孩子,我建议你最近最好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苏远恒迟疑片刻,问道:「我最近可能要去美国,可以坐飞机吗?」
「你自己也是医生,应该知道可不可以吧?」秋至原忍不住白他一眼,道:「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长途旅行,你觉得你现在受得了吗?」
苏远恒沉默不语。
秋至原看了看他的神情,忽然问道:「你想留下孩子吗?」
苏远恒没有回答,拿起外套,礼貌地道:「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秋至原跟在他身后,突然道:「你要想清楚了。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想要这个孩子,但现在世界上许多同性恋家庭都渴望能拥有自己的子女,你是幸运的。孩子……也是一种希望和幸福。」
苏远恒顿了顿,没有回头,过了片刻,低声道:「谢谢。我会好好考虑的,有需要再和你联系。」
秋至原默默看着他离开,长叹了口气。
苏远恒向医院提交了辞呈。院长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为什么突然辞职?」
苏远恒低声道:「最近身体不好,想回美国休养一段时间。」
「身体不好?怎么了?生病了?检查了没有?」王院长一迭声地问。他是苏远恒养父的老朋友,当初苏远恒回国,也是他主动邀请的,因此对苏远恒很是照顾。
「您不用担心,就是状态不好,想去美国做一次系统检查。」
「那也不用辞职啊。再说咱们医院医疗设备也很先进,不用一定去美国啊。」王院长扶了扶眼镜,又细细看了看他,叹口气道:「我见你最近脸色是不好。既然如此,就先停薪留职吧。你在这里干了好几年,医院也很器重你,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销假回来。」
苏远恒想了想,他也很舍不得这份工作,便点了点头:「谢谢院长。」
「问题严重吗?大概要休息多久?」
「一年左右吧。」
「这么长时间?」王院长吓了一跳。
「只是不想耽误工作太久,所以才想到辞职。」苏远恒淡淡一笑:「正好好几年没回去了,快到父母的忌日了,也想回去看看他们。」
王院长严肃地道:「远恒,到底是什么毛病?你不要瞒我。你是苏亦的儿子,就像我自己的子女一样。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苏远恒垂头不语。
王院长见他不肯说,叹了口气,道:「好吧,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医院为你保留职位。你不要着急,身体重要,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
苏远恒诚恳地道:「谢谢院长。」
他回了家,按照秋至原的嘱咐在家休息。只是他忙碌惯了,突然闲下来,反而有些无所事事,便翻出资料,准备将近几年的一些经验和心得整理成论文。
如此匆匆过了两个多月,秋至原知道他想留下孩子,似乎挺高兴,要他定期去检查。
孩子三个月后,情况渐渐稳定,只是苏远恒血压不正常,秋至原仍然不建议他坐飞机。
这期间苏远恒也通过各种渠道想和北堂敏谦联系。可是别墅已经空无一人,北堂雅枝已经回国了。他们家在美国的老宅,苏远恒也只知道大概地址,从未去过,也无从找起。
Siva在欧洲给一个新人当经纪人,回不来,也试着和北堂敏谦联系,一样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远恒的心态渐渐平静下来。
一切顺其自然吧。
这天他照常打开计算机,浏览了一些医学网站,然后看了看新闻。忽然一条消息,震慑住了他。
那是一个醒目的标题:「古老的家族,北堂家的继承人即将与林氏集团千金订婚」。
苏远恒手指微抖,慢慢点开了连结。
一张五寸大的照片跃入眼前,上面是北堂敏谦和一个女人的照片。
二人似乎刚刚从饭店出来,都戴着墨镜,微微低着头。北堂敏谦走在前面,那女人挽着他的手臂,紧紧跟在后面。虽然照片是匆促抓拍的,但记者专业的镜头仍然将二人照得十分清晰。那女人身材窈窕,从尖尖的下巴和优美的红唇看得出是个美女。
下面的内容是记者向北堂敏谦追问是否订婚,他没有回答,只是匆匆护着女伴上了车,做足护花使者的风范。而北堂家已经放出风声,近期将会为二人准备盛大的订婚典礼云云。
这是美国一家主流报纸上的新闻,属于上流社会八卦档。苏远恒脸色苍白,浏览了一下日期,是昨天。
他呆呆坐在椅子上,就那样盯着那张照片,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拿着电话,订了一张飞往纽约的机票。
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苏远恒脑海里只转着这个念头。无论怎样,他和北堂敏谦在一起整整六年,就算分手,也要有一个交代。
他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分手的准备。甚至几个月前,他还主动提出了分手。
可是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对这一刻,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分开。无论如何,他要和他见一面。至少……至少……孩子的事,应该让他知道……
苏远恒头脑一片混乱。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坐上的飞机。他只记得上飞机的时候,一对年轻的夫妇走在他前面。
丈夫抱着他们的孩子,一个可爱的、爱笑的男孩。那男孩举着手里的泰迪熊,冲苏远恒笑。母亲发现,也回过头来对苏远恒笑了笑。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让苏远恒几乎溺毙在焦躁的晕眩和不适中。空中小姐几次过来问他有没有事,是不是不舒服,苏远恒说:「只是有点晕机,没关系。」
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撑到目的地的,下飞机的时候,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在饭店整整昏睡了一天。好在他自己是个医生,吃了药,终于有点精神。第二天,按照记忆中地址,找到了北堂家位于长岛富人区的豪宅。
这是苏远恒第一次上门来找北堂敏谦,站在门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么莽撞。
他在大门外默默站立了半个小时,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要去按门铃,忽然听见林荫小道那边传来阵阵笑声。
苏远恒微微一惊,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张望过去,正是北堂敏谦和一个女人从前面转弯处走了过来。
那女人戴着墨镜,苏远恒立刻认出她正是报导上的那位林氏千金。北堂敏谦和她穿着情侣装,都是色T恤衫和深蓝色的牛仔裤,二人甚至戴着一模一样的鸭舌帽。
北堂敏谦没有戴墨镜,帽檐压得很低,但是苏远恒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嘴角和眼底流露出的笑意。
二人这样的打扮显得很年轻,就像两个大学生。他们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地从林荫道上慢慢走过来。北堂敏谦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女孩笑个不停,忽然一甩手,窜到北堂敏谦背后,拍着他的肩膀高声叫着:「背我!背我!」
她毫不客气地往北堂敏谦背上跳,而北堂敏谦竟真的弯下了腰,将她背到了背上,还在原地转了几圈。
女孩快乐的笑声清晰地传到了苏远恒的耳朵里。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女孩忽然趴在北堂敏谦身上,不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北堂敏谦也大笑起来。苏远恒隐隐听见他说:「……那怕什么,反正有我养你一辈子……」
苏远恒只匆匆地听到了这几句话,就见北堂敏谦忽然背着那女孩向大门冲了过来。二人快乐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映衬着纽约最美的秋天,当真是一道独立的风景。
苏远恒慢慢缩到大树后面,紧紧倚靠着树干,几乎不能思考。他听见那二人进了屋。转过大树的另一边,看见北堂敏谦已经放下了她,牵着她的手,踩着花园的草坪,向主屋说说笑笑的走去。
苏远恒从没有见过北堂敏谦的这一面,感觉如此遥远而陌生。
心痛伴随着腹痛,让苏远恒沿着树干缓缓坐倒。
他一手紧紧按着腹部,一手已抠进了树干而不自知。额角沁出冷汗,让他苍白的脸颊显得更加无助。
敏谦……敏谦……原来这么快,你就有了新欢。
我为什么要来纽约?我应该留在家里,留在那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看不见你现在的爱人,看不见你现在的快乐,那样我才能活下去。
苏远恒觉得呼吸都分外吃力,他在树下坐了很久,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着肚子。
直到傍晚的车辆渐渐多起来,一辆辆从树后的林荫道上驶过,苏远恒才慢慢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表,自己竟在这里坐了三个多小时。
他扶着树干,缓缓站起身,却觉得小腹一阵一阵抽痛。
他知道情况不妙,不由心慌起来,勉强沿着大道走了几十米,叫到一辆出租车,回到饭店。
从行李箱中翻出药物,匆匆服水吞下,苏远恒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动了胎气,好在随身带了药,只盼着孩子平安。
美国没有熟悉的朋友,让他自己去医院,他是绝不会去的。他还不想被人当成难得一见的摩耶人病例反复研究。
苏远恒在饭店里整整躺了三天,每天都浑浑噩噩的,只打了一个电话给秋至原,咨询了一下孩子的事。
秋至原听说他现在在美国,气得在那边跳脚。可惜他人远言微,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向他推荐了几个安胎养身的药。
苏远恒付了小费,托饭店的服务生去药店买了药,自己按照医嘱服了,总算缓了过来。
他自己也是医生,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肯定无法回国,除非是不要命了。待精神好点,便退了房间,买了一张去往南部的车票,拎着行李回到了他曾经生活了九年的地方。
苏远恒从十岁起,一直在这里生活到十九岁,然后在养父苏亦的推荐下回了国,直到七年前苏亦去世时,才回来过一次。
当时苏亦对他说:「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房子卖了吧。我和你养母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幢房子,卖下的钱,是我留给你的遗产。」
苏远恒说:「我不会卖它。爹地,那是我们的家,有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苏亦欣慰地笑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睁开。
壁炉上有一张他们的全家福油彩画,是苏远恒的养母在去世前最后几个月画的。每一笔都十分缓慢,十分仔细,充满感情。
他养母经常说:「人和人相遇,是缘分。我爱上你爹地,是缘分。你来到我们家,也是缘分。所有的事都不能强求,我们要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
养母的手非常温暖,她喜欢摸着苏远恒的头,管他叫「儿子」。她曾经有过自己的儿子,可惜没有看到他长到十岁以后,就失去了。所以她对苏远恒一点一滴的成长都十分关心,充满了爱。
院长妈妈和养母,是苏远恒这辈子接触过的最亲密的女性。他对女人所有美好的回忆和幻想,都来源自这两个伟大的女人。
他深深记着养母说过的话,缘分是求不来的,人不能有非分之想。
就像他的养父母如此恩爱,却斗不过天地间的冥冥天意。当生命之线临到终了时,缘分也结束了。
他和北堂敏谦之间的缘分,又是如何呢?
也许,也只有这短短的几年吧。就像他父亲和那个他深爱的人,也是有缘无分。
房间里到处都是白布,一切和他离开时一样,只是落满了灰尘。
苏远恒疲惫不堪,实在没有精力打扫,匆匆清理出卧室,倒头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窗外和他睡前的景色一模一样,苏远恒看看手表,怀疑自己只是睡了十分钟。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
苏远恒觉得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真的一动也不想动。可是腹中的饥饿感提醒着他,无论如何要吃点东西了。
前一天刚回来时,他打了电话给电气和水力公司,已经恢复了日常资源的提供,又打了电话给附近的中餐馆,订了外卖晚餐。不过面对那些食物时,食欲却忽然大减。
好不容易吃下去点,苏远恒开始收拾屋子。
许久没有回来,荒废得像座鬼宅。他整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把一切都整理好。这段时间,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安然地休养身体,蜷缩在这熟悉而温暖的地方,体会着腹中生命的慢慢成长。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三十岁了,又是男子之身,有孕之后一直身体不佳。此次冒然来到美国,让他尝尽了苦头。看到北堂敏谦另结新欢之后,他反而下定决心,要把孩子留下来。
如果说他和北堂敏谦的缘分求不来,那至少这个孩子,缘分要和他长长久久。
第六章
苏远恒的生活极为规律。每天早上吃完早饭,打开计算机收集数据,然后写论文。中午吃完午饭后睡一个午觉,下午起来洗洗衣服,整理一下花园,或者去超市买些东西,再回来继续工作。
傍晚吃完晚饭,出去散步,和邻居们打打招呼,然后回来洗个澡,看会儿电视,到了十点准时睡觉。
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充实,这样他才没有时间和精力反复回忆那天下午在长岛看到的那一幕。
这对他的身体没有好处。每次只要念头稍稍转到那里,他就觉得心脏扭曲地疼痛着。
最近他的身体非常容易疲倦,常常看着看着电视就能睡着。他知道这是怀孕的反应之一,也不以为意。
只是他一直不能去医院检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可以回国。而且孩子一天天长大,不能检查,总是心里不安。
他只能定期打电话给秋至原,报告自己的情况,并买来一些简单基本的医疗设备,时刻检测身体。
如此匆匆过了一个月,苏远恒觉得自己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开始琢磨着回国。虽然秋至原并不建议他如此,可是他长久留在美国也不是个办法。难道真把孩子生在这里?
苏远恒正左右为难,却没想到那个心底深处一直不敢去想的人竟然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这天他刚刚散步回来,还没走到家门口,就远远看见一辆嚣张的法拉利飞速驶过来,然后在他身旁一个紧急刹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厮磨声后,一个人影从驾驶座上窜了下来。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苏远恒还没有意识过来,北堂敏谦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你……」苏远恒愣愣地望着他。
北堂敏谦看着他,似乎松了口气,又似有些恼怒,挑了挑眉:「你果然在这里!」
苏远恒向后退了两步:「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大踏步向前:「你往后躲什么?」
苏远恒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臃肿的腹部,这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见他跟过来,无奈道:「你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我才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回国却发现人去屋空,你离开怎么也不说一声?失踪玩上瘾了吗?」北堂敏谦低吼。
苏远恒愣住,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这么久怎么也不和我联系?让我像傻瓜一样在国内转了一圈又回来!」
苏远恒突然绕过他,向屋子走去。
「你竟然不理我?」北堂敏谦错愕地瞪着他,气愤地从后面拽住他,「你站住!」
「你放手!」苏远恒用力挣脱,向屋子跑去。
北堂敏谦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愣了一愣,快步跟上去。苏远恒却跑得飞快,匆匆打开大门,闪了进去,就要关门。
北堂敏谦及时追上,一脚伸进去,卡住大门。
「滚开!」苏远恒冲他大叫。
北堂敏谦被他这句气得够呛,也发了狠,用力去撞门扉。
砰的一声,苏远恒被他撞开,后背重重砸到墙上。
北堂敏谦一下子窜进屋里,用力甩上大门,吼道:「我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你就这样对我?你到底怎么回事?离家出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苏远恒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身后的墙壁。
北堂敏谦追问:「我问你来美国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这里离纽约这么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苏远恒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告诉你?怎么告诉你……」我去找过你,可是你……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偏过头去,也不看他。
北堂敏谦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好,一直靠在墙上,身子好像也软绵绵的,不由伸过手去,缓了缓语气:「哎,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我撞得太重了?」
苏远恒避开他的手,扶着墙慢慢向大厅走去。
北堂敏谦看着他的背影,隐隐觉得他有些不一样。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远恒慢慢在沙发上坐下,扯了扯宽松的针织衫,掩住已经臃肿起来的肚子。
北堂敏谦耐着性子说:「我半个月前回国,发现你不在,到处打听,听说你差点辞职了。地址是王院长告诉我的,他说你回美国了。」
北堂家是医院的大股东,向院长调查他的资料非常容易。
苏远恒没说话。
北堂敏谦踱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来这里不是和你吵架的。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苏远恒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漫不经心地问。
北堂敏谦又淡淡地皱了皱眉,俯下身子盯着他:「那时候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家的?为什么要辞职来美国?」
「……那你呢?你这几个月来去哪儿了?做了什么?」苏远恒终于抬头,看着他问。
北堂敏谦露出了有些烦躁的神情,挺直背脊道:「我本来要去找你,可是这里临时有事,就回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让苏远恒失望之极。
「怎么又不说话?远恒,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苏远恒淡淡地道:「没有什么为什么,想回来就回来了。」
「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苏远恒突然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你回来的时候又和我说了吗?」
「远恒,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北堂敏谦声音有些冷,「你以为我那时候不想告诉你吗?可是你在哪里?半夜离家出走,手机关机,行踪不明,我告诉空气去?」
苏远恒不着痕迹地按住腹部,刚才的撞击让他的肚子隐隐作痛,心里担心伤了孩子,没精力和他纠缠,疲惫地道:「我现在不想和你多说,请你离开,我要休息了。」
北堂敏谦挑了挑眉:「你我走?」
「随你怎么理解。这里不是我们在A市的家,请你尊重我。」
北堂敏谦错愕地愣在那里。
苏远恒扶着沙发慢慢站起,缓缓向楼梯走去。
北堂敏谦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非离。」
听到那陌生而熟悉的名字,苏远恒浑身一僵,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回过头来。
「你……」
北堂敏谦被他的脸色吓住了:「远恒,你怎么了?」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呵,远恒?还是……非离?」
苏远恒只觉眼前一,天旋地转,慢慢软倒。
北堂敏谦大吃一惊,连忙冲过去,将他横抱起来,放到客厅的沙发上。
苏远恒其实并没有晕过去,只是一瞬的晕眩无力,恍惚了一阵,很快醒转过来,见北堂敏谦正在一旁焦虑担忧地望着他。
看见他关切的面容,苏远恒心底一暖,软下心来。
无论怎样,他还是爱他。好像前世注定,他这辈子,也许永远也逃不开对这个人的感情。
「远恒,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北堂敏谦没想到苏远恒现在的身体这么差,竟然会晕倒,吓得他几乎手足无措了。
「不用,只是有些低血糖。」
「低血糖?我从没听你说起过。」
北堂敏谦伸出手,覆在苏远恒额上,担心地凑过去,低低地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真的生了什么病?你来美国是为了看病吗?你这几个月到底怎么过的?」
刚才的尖锐和对峙已经不翼而飞。
苏远恒看着他担忧的面容,听着他关心的语气,心下温暖,道:「真的没什么,我没有生病,你别担心。」
北堂敏谦皱眉,还要说话,苏远恒打断他:「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北堂敏谦深深地看着他,缓缓道:「那个名字真的是你的,对吗?在你十岁之前,你一直叫这个名字,对吗?」
苏远恒有些无力,慢慢挪开眼,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半晌,他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对。我被收养之前,名字叫言非离。」
「言非离……非离……」北堂敏谦喃喃念了两遍。
从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非常熟悉,好似遥远的从前,他曾经在唇边,在心底,将这个名字念过千遍万遍。
「那你认识那个人吧──言豫珩。」
苏远恒心下一跳,撑着沙发半坐起来,缓缓道:「是的,他是我父亲。在我四岁的时候把我丢在孤儿院的门口,再也没有回来……说吧,你知道什么?」
北堂敏谦知道他的身世,没想到他如此平静。
他在沙发旁坐下,看着苏远恒:「你不奇怪我为什么突然回美国吗?你不想知道我这几个月都做了什么吗?」
苏远恒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腹部,大手在上面轻轻抚摸,没有说话。
北堂敏谦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是不喜欢他避开自己的目光。
「我说了我本来要去找你,我没有骗你。我想你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个是美国这里的家,还有一个,就是你曾经生活过的孤儿院。你没有带护照,我想你应该是回了孤儿院,我本来调查出了地址,想去找你,谁知临时有事,被叫回了美国。」
北堂敏谦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道:「我在美国这边遇到点事,一直回不去,很担心你。直到一个月前,我偶然知道了一件关于你的事,急忙跑回国,却到处都找不到你,转了一圈,才知道你竟然就在美国。」
苏远恒道:「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是不是关于我……父亲的?他怎么样?你知道了什么?快点告诉我!」
北堂敏谦叹了口气:「现在知道着急了,当初我大姐问你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承认。」
「敏谦!」苏远恒真的急了。
他有不好的预感。能让北堂敏谦甩开美国的家族和未婚妻,跑回国内找他,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关系他爸爸……
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说他真的一点不关心,一点不介意,那是骗人的。当初北堂雅枝问他他没有承认,其实是心有戒心,因为他对北堂雅枝这个强势的女人并不信任。何况这是他的隐私,他也不愿意曝露在别人面前。
但是北堂敏谦不一样。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也是最亲密的人。既然他今天亲自问起,那自己一定要搞明白。
北堂敏谦小心翼翼地道:「我说了,你千万别激动。」
苏远恒心下急跳,面上却仍强自镇定:「你说吧。」
北堂敏谦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我得到消息,他现在在国内的一家精神病院里,恐怕时日无多。」
苏远恒瞬间面无人色,紧紧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远恒!」北堂敏谦看了他的面色,心下一惊,紧紧抱住他,只觉他的身体凉得吓人。
坐在飞往国内的专机上,苏远恒一直神不守舍。望着白茫茫的浮云,只觉人生如梦,一切恍如幻境。
忽然腹中小家伙一个猛烈的飞腿,让他回过神来。
苏远恒温柔地将手覆在腹上,眼帘低垂。
就算这世上一切都是虚幻的,至少自己腹中这个孩子是真实存在的。他带给自己的悸动、激动、痛苦、期待等等所有情绪,都是如此鲜明而亲切,让他有为之付出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是不是当年……父亲也是这样的?
苏远恒心中一痛,又开始出神。
「别想了,吃点东西吧。」
北堂敏谦端着托盘走过来,亲自把东西在餐桌上摆好。
这架飞机是北堂家的私人专机。因为苏远恒的身体情况,很难乘坐国际航班离开,北堂敏谦便调动了这架飞机,只载着他们二人回国。
苏远恒其实没什么胃口,但看着北堂敏谦特意让厨师按照他的口味做的中国菜,还是心下一暖,流过一抹温柔之意。
「吃完饭睡一会儿吧,还有十几个小时呢。」
「嗯。」苏远恒轻轻应了一声。
北堂敏谦见他面色难掩疲倦,心里不由后悔,当时真不该把他爸爸的消息告诉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怎么会知道苏远恒当时的身体情况呢。他当时只是想着,那个人毕竟是苏远恒的亲生父亲,如果不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北堂敏谦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在苏远恒身上,因为他了解他。他知道苏远恒是多么重情的一个人。如果自己明明知道他亲生父亲的消息却不告诉他,将来一旦事情曝露,肯定会是二人心中的一个结。
何况北堂敏谦并不觉得此事有必要向他隐瞒,但是他却懊悔自己没有查清楚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就冒冒然地说了出来。
「别太担心,有我呢。」北堂敏谦拍拍苏远恒的手背,淡淡地宽慰他。
他不太会说安慰人的话,这句已是极限,再多他真不会。不过对苏远恒来说已经足够了。
苏远恒握住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谢谢。」
北堂敏谦另一只手横过他的肩膀,将他搂在怀里。
他从没有这样搂过他,而且两个大男人,这样坐在一起有些奇怪。不过管他的呢,反正飞机上只有他们两个乘客。随行的机务人员都在休息室,不会来打搅。
苏远恒身材其实和北堂敏谦差不多,虽然没有他比例标准,但也是宽肩窄臀,蜂腰长腿,一副好身材。
只是他自有孕之后健康情况急速下滑,身材也有些变形,此时窝在北堂敏谦怀里,倒觉得安心舒适得很,心情稍稍平复。
北堂敏谦握着他的手,视线落在他已经凸起得非常明显的肚腹上,嘴角不由浮起一抹微笑。
他可实在没想到苏远恒就是他大姐所说的摩耶人,当真求之不得。
那日说出他父亲的消息,苏远恒立时脸色煞白,随时都要晕过去的样子。北堂敏谦惊得立刻要送他去医院,却被他制止。
「紧……打这个电话。找一位Dr.张……张医生。」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想问这个医生是谁,可是见他实在难受的样子,还是紧打了电话。
这位张医生是秋至原的学长,在美国定居多年。因为苏远恒不肯去医院,秋至原翻遍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终于找到这位学长的联系方式,而且非常巧,就在苏远恒所住小镇的邻镇,开车只要三十分钟就能过来。
秋至原把他的数据传了过去给学长,托他照顾。苏远恒上个星期刚刚去他的诊所就诊过,想看自己的身体情况什么时候可以回国,又开了些药。
北堂敏谦一个电话打过去,正好这位张医生在,立刻开车来,为苏远恒做了检查。确定是因为情绪激动动了胎气,给他打了一针,开了些保胎的药,并无大碍。
北堂敏谦当时知道苏远恒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非常吃惊,一直挑着那双修长清艳的眼睛瞪着他的肚子,随后而来的巨大惊喜让他半天都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要做爸爸了!我要做爸爸了!
当他意识到苏远恒怀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北堂敏谦一瞬间被这种陌生却骄傲的情感击中。
他毫不怀疑苏远恒腹中是他的骨肉,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够拥有和苏远恒的孩子。不,或者说,他还年轻得没有准备好去做一个父亲,但当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升格之后,却意外的为此感到由衷的兴奋和喜悦。
而此时,他所有的反应都被苏远恒尽收眼底。
苏远恒虽然倦怠虚脱地躺在床上,但还在暗暗留意着他的反应。本来张医生来的时候,他想让北堂敏谦离开卧室,可是……这件事始终是瞒不过,既然他已经找来了,该让他知道的,那就赌赌看吧……
他看见北堂敏谦听了张医生的诊断后,怔愣了整整三分钟。然后他的脸色骤变,又惊又喜的瞪着他的肚子。
苏远恒心里忐忑不安,他摸不准北堂敏谦的态度。因为在二人长达六年的交往中,他感觉北堂敏谦自由得像只飞鹰,不愿被任何事所束缚。有时二人聊天,涉及到孩子的话题,北堂敏谦总是说:「孩子就是一种负担,养起来太麻烦。」
那时候北堂敏谦很年轻,苏远恒并不奇怪他的想法。
后来他进了娱乐圈,在那种错综复杂五彩缤纷的世界里,变得更加城府不羁,对一切事情有了一种旁观的、戏谑的态度,苏远恒更加觉得他不会考虑孩子的事情了。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提起过自己摩耶人的体质。
可是有时候,和北堂敏谦散步旅游,遇到带着孩子的家长,北堂敏谦又总是兴致勃勃地去和孩子们玩耍笑闹,让他觉得他对小孩子并没有那么反感,也许只是因为他的出身和生长环境,让他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罢了。
苏远恒在旁默默观察了一会儿,见北堂敏谦双目晶亮,嘴角轻挑,显然是惊喜的。但不知道当他镇定下来之后,会是什么态度。
送走了张医生,北堂敏谦果然开始仔细琢磨起这件事。他在客厅转了两圈,慢慢捋顺线索。
显然苏远恒向他隐瞒了自己是摩耶人的事,而且……如果不是今天意外,叫来了张医生,他还不能保证苏远恒会向他坦白这件事。
北堂敏谦皱了皱眉。他尊重苏远恒的意思,但不喜欢他这种隐瞒的态度。
他想了想,将这件事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地回到楼上,对苏远恒笑了笑,过去亲了他一下。
「宝贝,你瞒得真好。」
苏远恒心下一跳,但北堂敏谦这句之后,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只是围着他的肚子兴奋地摸了摸,喜笑颜开。
「哈哈,我要有儿子了!」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女儿也可以。你生的我都喜欢。」北堂敏谦微笑,凑过去又温柔地亲了他一下。
苏远恒被他的这种态度弄得迷茫。他只字未提自己隐瞒他体质和怀孕的事,反而让苏远恒有些不安。
可是他没有时间再考虑北堂敏谦的想法,他迫切地想要回国。
苏远恒的血压偏高,以他此时的身体状态并不适合坐飞机,但他却难得固执起来。
消失多年的父亲终于有了消息,让他怎么能安心待在美国?
北堂敏谦虽然懊恼自己告诉了他这件事,却还是拗不过他执意回国的意愿,终于动用了私人飞机,带着他千里迢迢飞回来。
苏远恒动了动,挣开北堂敏谦的怀抱,解开安全带。
「做什么?」
「去洗手间。」苏远恒说着要起身。
「我陪你去。」
苏远恒听了,笑着看了他一眼:「你陪什么。我自己去,你坐着吧。」
北堂敏谦听了,便坐回位子上,翻出杂志漫不经心地看着。
苏远恒一会儿就回来了,边走边低头系着衬衫上的袖扣。
北堂敏谦看着他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机身一阵剧烈的颤抖。
苏远恒措手不及。私人飞机不像普通客机那样两排都是座椅,随手可以靠扶。宽阔舒适的机舱内,只有距离极远的几个沙发。苏远恒脚下一个踉跄,立刻站立不稳,随着飞机的颠簸向北堂敏谦的方向跌了过去。
北堂敏谦吓得一伸手,连忙将他接住。接着飞机又剧烈地抖动了两下,慢慢平息了下来。
「远恒,你没事吧?」北堂敏谦紧张地问。
苏远恒正跌在他腿上,这个姿势有点尴尬,想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被他牢牢地抱住。
「我没事,就是没站稳。」
北堂敏谦见他神色正常,摸了摸他的肚子,道:「幸好孩子没事。」
苏远恒听了这话,心下忽然一沈,却默默地没有说话。
飞机已平稳下来,随机的服务人员进来看了看,苏远恒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北堂敏谦问道:「累不累?去里面睡一会儿吧。」
苏远恒确实累了,点了点头,进了里面的卧室。躺下没一会儿,北堂敏谦也跟着进来,在他身后躺下。
苏远恒往里面挪了挪,北堂敏谦伸手抱住他。
苏远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抵触,可是专机上无处可躲,只好由他抱着。
北堂敏谦的手本来搭在他腰上,后来慢慢向下,落在他已经凸起的小腹,在上面轻轻摩挲。
「远恒,你睡着了吗?」
苏远恒没说话。
「非离,你睡着了吗?」
苏远恒心里一跳,忍不住说:「为什么叫我非离?」
北堂敏谦低低一笑:「就知道你没睡。哎,我喜欢叫你非离,我觉得这名字好听。」
「有什么好听的?」
「我也不知道,好像这么叫过你几千遍几万遍了。你不喜欢?」
「……不是,只是有点不习惯。」其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每次听他这么叫,心里就跳得厉害,好像……有种比从前更亲密的亲密,在心底深处蔓延。
也许是他本名的缘故,也许是他爸爸给他起的名字的缘故,也许……是这名字本身的含义的缘故。总之,苏远恒听到他这么唤自己,就是莫名的心动。
北堂敏谦把头抵在他后背的脖颈处,呼吸就在他的耳畔,声音低低的,沙哑轻柔。
「非离……非离……不言离别……这名字真不错。」
苏远恒慢慢闭上眼,模糊地回到遥远的过去,爸爸也曾这么抱着他,喃喃地温柔地说:「小离,非离……这个名字的含义,就是永远不离开。你要记住了哦……」
记住了……
爸爸,我记住了,可是你呢?你还是离开了我……
连身后这个人,总有一天,也会离开的吧……
第七章
苏远恒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北堂敏谦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轻轻地搂着他,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飞机顺利降落,苏远恒下机的时候,脸色很不好。长久的飞行,虽然坐的是专机,条件优越,可是飞行就是飞行,以他此时的身体确实勉强了,何况还有时差问题。
北堂敏谦看出他的不适,想带他去医院,却被他拦住。
「还是先回家吧,休息一下就好了。」
北堂敏谦皱眉:「远恒,你怎么总是这么勉强自己。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注意身体。还是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苏远恒见他态度坚定,只好说:「我们先回去放行李,再去这里吧。」说着递上秋至原的名片。见北堂敏谦疑惑地望着他,解释道:「我一直在这里检查,这个医生很了解我的情况,临时换医院不好。再说,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而且你这张脸,在国内还是收敛点吧。」
北堂敏谦觉得他说的也对,推了推脸上的墨镜:「好吧。」
二人先回了公寓。空置了近两个月,屋子里落满了灰尘。北堂敏谦很主动,自己动手打扫了起来,不过这些事对他来说很生疏,看得苏远恒直摇头。
苏远恒精神很倦,可是为了调时差,一时也不能睡觉,便去厨房做了午饭。二人简单地吃了点,下午苏远恒休息了一会儿,便被北堂敏谦塞上车,来到秋至原的诊所。
回国之前苏远恒打过电话,所以秋至原看见他并不惊奇,不过北堂敏谦却让他瞪大了眼。
「奇怪,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眼熟?」
北堂敏谦化了妆,换了一副普通的眼镜,整个人的气质都改变了。他淡淡地说:「医生,你是帮我检查还是他?」
秋至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嘻嘻一笑,注意力转向苏远恒。
看着屏幕上蠕动的神秘图像,苏远恒有些怔愣。神秘、奇妙、欣喜、惊奇等种种感情纠杂在一起的,万般复杂,让他说不清楚。
北堂敏谦显然比他还要激动,因为他握着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只是超音波而已,却真真实实地让二人感受到生命的神奇。
北堂敏谦此刻心中的感动无法言喻,直愣愣地一直盯着屏幕。
苏远恒望向他,见他一向冷傲漆的双眸竟然闪烁着晶亮的光彩,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神采。
「孩子很健康,从这个位置还看不出男孩女孩,再过一两个月就容易了。不过你有些贫血,血压过高,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可能是最近奔波旅行太辛劳了。而且你不是女人,有些情况我也说不好,一定要好好休息。最好卧床一段时间。」秋至原说。
苏远恒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北堂敏谦却突然回过神来,问道:「他现在的情况可以出远门吗?」
秋至原一愣:「什么?还要出门?别开玩笑了。」
苏远恒道:「我想知道,孩子现在的情况稳定不稳定?」
秋至原看了他一眼,道:「还是比较稳定的,毕竟五个月了。不过……」
苏远恒打断他:「那就好。你放心,我也是医生,不会乱来的。」
北堂敏谦在旁皱眉不语。秋至原也蹙了蹙眉。
秋至原给苏远恒开了药,并详细讲解了注意事项。北堂敏谦在旁听得很认真,不时问些问题。
苏远恒确实累了,有些昏昏欲睡,等上了车子的时候,直接睡了过去。
二人晚上回了家,苏远恒很早就休息了,不过不忘提醒北堂敏谦明天立刻带他去见父亲的事。
北堂敏谦现在真是有苦说不出。临走时秋至原还再三叮嘱,目前这个时期最好别让他再出门了。可是你不让他去,可能吗?
北堂敏谦没办法,只好安排好行程,第二天一早,二人还是按时启程了。
言豫珩所在的疗养院离他们的城市并不远。因为担心苏远恒的身体,他们并没有坐火车,而是开车去的。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到了。
苏远恒有些紧张,有些激动。他不知道他爸爸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只知道他得了肝癌,是晚期,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苏远恒心中说不出的哀伤,当看见病床上那瘦骨嶙峋的身影时,他几乎要崩溃了。
言豫珩抱着膝坐在病床上,歪着头望着窗外,嘴巴在喃喃自语。
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一个疯子的言语。
苏远恒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
北堂敏谦默默站在他身后,过了一会儿,轻轻道:「进去吧,有我陪你呢。」
苏远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进房间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来到父亲的床边。
望着那陌生而熟悉的苍老面容,眼泪就那样流了下来。
「爸爸……」
一声呼唤,凝聚着多少年的思念和怨恨。
言豫珩回头看着苏远恒,嘿嘿一笑,又转了回去。
他似乎听不懂,也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
苏远恒慢慢靠近他,试探地将手放在他肩上,轻唤:「爸爸……你还认得我吗?我是……小离啊……」
言豫珩没有反应,仍是望着窗外发呆。
苏远恒觉得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北堂敏谦拍了拍他,低声道:「别太激动,没用的。医生说他谁也不认得,这样比较好。而且他的病没有攻击性,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远恒咬了咬唇,将哽咽压了下去,低声问:「他在这里多久了?谁把他送来的?」
「大概有七八年了。我一直不知道你的身世,所以也没有刻意调查过。最近才得到他的消息。送他来的是他画界的朋友,这几年的医药费也是那个人出的。」
苏远恒愣愣地有些发呆,过了半天,才慢慢问:「他还有多少时间?」
北堂敏谦沉默片刻,道:「医生说,也就一个月左右了。」
这个时候,言豫珩忽然回过头来,冲着他们绽放了一个空洞的微笑。
苏远恒心里一阵绞痛,过了半晌,艰涩地说:「我想接他出院。」
北堂敏谦没说话。
苏远恒道:「我想带他回家,亲自照顾他。」
「可是你现在身体情况特殊,怎么照顾他?再说医院的设备比较完善,留在这里……」
「不!我要带他回家。」苏远恒淡淡地打断他。「我自己就是医生,我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晚期的癌症病人。」最后那几个字他说的十分艰涩。
「而且他时间不多了,你也说过,他的病没有危险性。」苏远恒抬起头,望着站在他身边的北堂敏谦,带着深深地哀求:「帮我。让我带他回去……」
北堂敏谦没法拒绝这样的苏远恒。看着那双墨温润的眸子,流露出那样的无助和祈求,他还能说什么?
他仔细考虑了一番,望着病床上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言豫珩,终于点了点头:「好。」
苏远恒对他微微一笑,感激地握住了他的手。
接言豫珩出院,意外的顺利。因为病人来日无多,北堂敏谦又手腕了得,所以这件事很快便搞定了。
在回去的路上,言豫珩很合作,几乎没什么反应。让他走就走,让他坐就坐。除了疼痛发作时很猛烈,北堂敏谦不得不按着他让苏远恒给他打了一针,剩下的一切顺利。
不过北堂敏谦知道,以苏远恒现在的情况,即使他自己再怎么说没问题,他还是不放心的。于是回去之后,北堂敏谦聘用了一个专业的精神科护士。
这是一位男护士,对照顾精神病人很有经验,而且对于癌症晚期患者也不陌生。
北堂敏谦给的待遇很优渥,以北堂家的势力,找这样一个人轻而易举。
他们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家,北堂敏谦带苏远恒和他父亲来到郊区的一栋别墅。
「这里是?」苏远恒有些奇怪。
北堂敏谦笑笑:「这是我去年用做模特儿的钱买的,本来前几个月回来时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谁知拖到现在。」
他抱起昏迷中的言豫珩,领着苏远恒进屋。里面装修得很舒适简单,但是有些空荡荡的,看上去缺少人气。
「很多东西还没有准备齐,咱们慢慢添置吧。这里环境好,房间也多,等陈护士来了也有地方住,方便你照顾父亲。」
「嗯,挺好。」
本来苏远恒还担心,他们住的地方只是简单的两室两卫,多了言豫珩和一个专业护士,恐怕住不开,没想到北堂敏谦竟准备了这里。
将言豫珩安排在卧室里,苏远恒看着还在昏睡的父亲。北堂敏谦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道:「人的命,天注定。不要太难过了。」
「……嗯。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尽我最后一点孝道,已经很幸运。」
北堂敏谦见他神色黯然,状态不好,转移话题道:「这所房子是我特意为咱们俩买的,我带你参观参观。」
苏远恒心中一动,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北堂敏谦微微一笑:「走。」
他拉着苏远恒慢慢参观别墅,边走边说:「前年咱们去法国旅游的时候,你说很喜欢那种乡村小镇的别墅风格。去年夏天我来这里拍广告,正好看见这里的别墅区正在销售,一时心动,没和你商量就买了,想着以后冬夏可以来这里度假,你看怎么样?」
苏远恒恍惚回到了他们没有吵架前,那时二人确实说起过,以后在郊区买幢别墅的事情。
「你看,这是咱们的主卧室,旁边还有间空房。我本来打算做书房的,现在正好可以改成育婴室。哈哈,幸好还没装修。」北堂敏谦提起孩子,立刻眉开眼笑,神情间带着些孩子气的得意。
苏远恒愣了愣。
他根本没有想那么长远。听到北堂敏谦说这房子是他去年买下要和自己一起住的,如果在他们没有吵架前,他会觉得惊喜,觉得开心,可是此时却只有淡淡的茫然。
和我生活在这里?那你的家族呢?你的……未婚妻呢?
苏远恒问不出口。看着北堂敏谦兴奋地拉着他东走西看的样子,他无法让那些压在他心头的疑问打搅他的兴致。
傍晚时候,那位陈护士带着行李到了,住在一楼言豫珩的「病房」旁边。北堂敏谦和苏远恒的卧室在二楼,陈护士看见他们「同居」,微微有些惊奇。不过他性情沉稳,也很有职业操守,并没有多问。
苏远恒就这样陪着父亲在别墅里住下了。北堂敏谦把他们的东西从原来的家里搬了过来,不过自己却忙碌起来。
因为突然离开美国,那边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对于北堂雅枝不弃不舍的追踪,北堂敏谦感到非常不耐烦。
家族里的事务他已经重新接手回来。这是没办法的事,本来说好三年,但实际上他却在外面「游荡」了六年不止。亏得北堂雅枝耐心,竟忍到现在。
苏远恒也察觉出了他的忙碌,不过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父亲身上,所以也没有在意。
这天北堂敏谦回家,在房间里没有看见那父子二人,陈护士告诉他,他们在院子里。
北堂敏谦来到后院,见言豫珩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苏远恒坐在一旁,细心地用勺子挖着苹果泥,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北堂敏谦走过去,在苏远恒身边坐下,低声问:「爸爸今天怎么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北堂敏谦跟着苏远恒一起喊言豫珩叫「爸爸」。苏远恒初时有些奇怪,不过却没有问他,因为他怕北堂敏谦会说「你爸爸就是我爸爸」之类的话。
如果那样,苏远恒怕自己会误会什么,产生不该有的幻想,所以倒不如保持沉默,让这种变相的「亲密」一直延续下去。
「还是老样子。」
「疼痛发作过吗?」
苏远恒点了点头,低声说:「今天加药了。」
北堂敏谦沉默不语。对于这种癌症晚期患者,吗啡是唯一的药物了。
苏远恒放下苹果,抽出一张纸巾,细心地帮言豫珩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北堂敏谦看着他淡淡的面容,轻声问:「你今天怎么样?孩子闹你了吗?」
「还好。」
北堂敏谦将手放在他的腹上,垂下眉目,细细感觉着。
也是这么巧,孩子好像感受到了父亲的抚摸,竟突然动了一下,力气还挺大,把苏远恒的肚皮都顶起了一块。
「它动了!好大的力气。」北堂敏谦忍不住惊喜的叫道。他还从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胎动。
苏远恒苦笑。自从进入五个月后,孩子的动作渐渐明显起来,以前只能自身感受,现在将手放在肚皮上都能感觉到了。
「哪天我们再去检查检查,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北堂敏谦兴奋地说着,蹲下身子将头贴到苏远恒的肚子上。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苏远恒漫不经心地问。
「都好。不过还是先要个男孩好,下一胎再生女孩,这样长大了可以保护妹妹。」北堂敏谦随口道。
苏远恒微微一愣。
下一胎再生女孩?
他……还想要自己再给他生?这个意思……是不是还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忽然言豫珩动了动,慢慢转过头来,望着他们二人。
「爸爸,你想要什么?」苏远恒可不像北堂敏谦那么专心地只关注着自己腹中的小生命,见了父亲的动作,连忙问道。
言豫珩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肚子,忽然轻声说:「baby……你有小baby了……」
苏远恒神色轻动,道:「是啊。爸爸,我有小baby了呢。」
言豫珩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肚子,神情似在思索,慢吞吞地说:「我也有个baby……我的baby……小离……我儿子叫小离。」
苏远恒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他努力敛住激动的心神,极力平静地说:「是啊,爸爸,我就是小离。我就是你的儿子小离。」
言豫珩又看了看他,似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摸了摸,平的。然后又望向苏远恒隆起的小腹,歪头思索。
「爸爸……」
苏远恒激动而期盼地望着他。可是言豫珩只是茫然地喃喃道:「小离哪去了?我的儿子哪去了?」
「爸爸,我就在这里呀!」苏远恒跪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言豫珩的视线却穿过他,落在遥远的、不知名的某处,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凄楚悲伤地说:「我把他丢了……我把我的儿子……抛弃了……」
「爸爸!」苏远恒心头大震,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北堂敏谦在旁默默看着他们,陈护士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声说:「有些精神病人会忽然清醒,但记忆会出现紊乱。对他来说……恐怕是回光返照了。」
他的声音很小,显然不想让苏远恒听见。
北堂敏谦带着他走开一段距离,问道:「你看在他辞世之前,有可能完全恢复神智吗?」
陈护士摇了摇头:「说不好,这种情况因人而异。不过我觉得他的希望还是挺大的,毕竟苏先生就在他身边。」
北堂敏谦看了看那父子二人,叹了口气,道:「你好好照顾他,就交给你了。如果可能……算了,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想起来也是一种痛苦。」
晚上北堂敏谦沐浴完毕,从浴室里出来,见苏远恒侧身向里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关了灯,掀开被子上床,从后面抱住他。
苏远恒忽然动了动,转过身来,幽幽地说:「你说,爸爸会认得我吗?」
「会的。你是他儿子。」
苏远恒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轻声道:「我怕来不及了……」
北堂敏谦用力抱了抱他。
苏远恒侧过头来,在暗中望着他:「我还没有和你说一声,谢谢。」
「不要谢。我还觉得抱歉,没有早点得到消息告诉你。」
「我一直想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爸爸的?」
北堂敏谦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没过问过你的私事,因为我尊重你,你不说,我绝不会刨根问柢。这次……是我大姐派人去查的。」
苏远恒心中一跳,想到那次在别墅见面,北堂雅枝直接问他是否认识言豫珩。想必那时候她就调查清楚了吧?只是北堂雅枝心思太过深沉,这样做的目的……
「你大姐,早就知道我是摩耶人了吧。我现在……她知道吗?」
「哼。她有什么不知道。」北堂敏谦的声音有点冷,接着又紧了紧手,轻声说:「别担心,北堂家的家主还是我,我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孩子的。」
「季夫人不是那种人。」苏远恒到是不担心这个,只是腹中这个孩子,不仅身分隐讳,还是私生子。如果将来北堂敏谦结婚了……他会不会把孩子带走?
苏远恒只要这样一想,心口就痛得发紧。
「怎么了?」北堂敏谦敏感的察觉到他不对劲。
苏远恒想努力压下那情绪,可是不知为何,今夜就是止也止不住,他竟忍不住流泪了。
也许是父亲病入膏肓命不久已,让他心痛难忍。
也许是腹中的孩子越来越大,骨血相连,越发怜爱。
也许是北堂敏谦可能会结婚的念头始终压在心底。
也许……只是怀孕期间的情绪不稳。总之,苏远恒眼角滑下了一道泪痕。
他觉得太累了。很累,很倦。
银色的泪痕在暗中反射出盈盈波光。北堂敏谦视线敏锐,不由大吃一惊,支起身打开床头灯,错愕道:「你哭了?」
苏远恒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喃喃地说:「敏谦,别带走这孩子……我求你……」
北堂敏谦浑身一震,忙上前去拉他:「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带走孩子?你别胡思乱想!」
苏远恒摇了摇头。
北堂敏谦道:「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不要总这样闷在心里,不知道我着急吗?你怎么会想我带走孩子?难道我会让你和孩子分开?」
苏远恒慢慢平静下来:「即使你不会,别人也……」
北堂敏谦厉声打断他:「谁也不会!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
苏远恒微微一震,放下手臂,直直地望着他。
北堂敏谦因为生气,秋水一般的美眸在夜中异常晶亮。他紧紧地盯着苏远恒,过了半晌,轻轻一叹,俯下身去,一口咬在他唇上。
这种时候,说再多也没有实际行动有效。
苏远恒微微一颤,回手揽住了他。
二人口舌相交,北堂敏谦本来只是想「惩罚」他一下,可是苏远恒却主动纠缠住他,倒有些停不住了。
北堂敏谦一手压住他的头,与自己深吻,一手慢慢伸到苏远恒身下,来回摩挲。
当二人分开的时候,都十分情动,气喘吁吁。
苏远恒哑声道:「把灯关了……」
北堂敏谦望着他,沉沉的眸子里染着情欲的深沉,反手关了灯,又慢慢吻上他的唇。
夜中,二人紧紧纠缠在一起,睡衣彼此凌乱。
北堂敏谦的手探到苏远恒的睡裤里,哑声问:「可以吗?」
苏远恒反手覆上他灼热坚挺的部位,无声邀请。
几个月来二人一直没有做爱,此时不免十分情动。尤其是北堂敏谦,恨不能像从前一样立刻深入谷穴,颠鸾倒凤。可是想到苏远恒现在的身体,不得不努力压抑,慢慢开拓。
苏远恒的性器也早立了起来,北堂敏谦握住,苏远恒的手也覆上了他的那里。
二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十分熟悉,只是用手就畅快了一回。
北堂敏谦哑声说:「不如就这样吧……」
苏远恒却有些意犹未尽,低声说:「没关系。你来吧。」说着慢慢褪下自己的睡裤,扔到一边。
北堂敏谦想他现在已经怀孕六个多月,应该没有关系,便伸手打开床头的抽屉,摸出药膏和一个保险套。
苏远恒有些惊异:「你要戴套子?」
他们交往了这么久,北堂敏谦几乎没有用过那玩意,见他不知何时在抽屉里准备了那些东西,心中暗自奇怪。
北堂敏谦有些不好意思,道:「我问过秋医生,他说最好用这个。」说着低头吻了他一下,开始行动起来。
他知道苏远恒最近心情不好,适当的性爱可以缓解他的压力,所以着意要讨好他,于是缓缓地打开他的身体,侧身做足前戏,才耐心地插了进去。
北堂敏谦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和苏远恒又一向合拍,因此自然畅快淋漓。
苏远恒许久没有欢爱,此时只觉浑身发烫,最原始的欲望从心底缓缓苏醒,情不自禁地抓紧身下的床单,呻吟出来。
北堂敏谦最喜欢听他「叫床」的声音,可惜苏远恒害羞内向,即使是最激烈的时候都只是抑制不住才出声。北堂敏谦这个时候听了他的声音,一时脑袋发晕,动作也越发大了起来。
宽大舒适的床垫被他们震得上下颠簸,发出低哑的「吱呀吱呀」之声。苏远恒最后忍不住双手攀上床头的栏杆,挺着肚子才能配合北堂敏谦的「运动」。
「够、够了……我不行了……」
苏远恒连声低喊了几次,北堂敏谦才恍然发觉。
待这场夫夫运动好不容易结束,苏远恒已经虚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北堂敏谦靠在床头,打开台灯,下意识地去摸抽屉里的香烟,猛然想起苏远恒现在的身体,又忍住了。
苏远恒沉沉地睡了过去,北堂敏谦俯下身,看着他的睡脸,忽然低低一叹。
「远恒啊远恒,你到底在想什么……」
喃喃的自语,飘散在夜里。
一瓣馨香。
第八章
农历新年来到之前,言豫珩在医院闭目长逝了。临去前回光返照,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可是那时候,他已经虚弱得没有力气了。
「爸爸……」
苏远恒把他枯瘦的手贴在脸边,轻轻摩挲。
言豫珩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张了张嘴。
陈护士上前,帮他把氧气罩拿了下来。
「小离……对不起……好好的……我要去找他了……」
「爸爸……」
言豫珩贴在他湿漉的脸颊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在抚慰他。最后那一句清醒的话,是言豫珩竭尽全力,留下的最后遗言。
苏远恒想痛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看着父亲含笑而逝的面容,让他想起遥远的童年,他在公园的草地上奔跑,回过头来,爸爸就是这样对着他微笑。
再也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这样一心一意,毫无杂质地爱着他的人,再也没有了。
苏远恒很平静。
也许因为最后的这段日子里,他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尽了最后一点孝道。
也许是看父亲这一生太苦了,死去,才是他最大的解脱。
从墓园出来,苏远恒仰望天空,喃喃地道:「不知道父亲和那个人……能不能在天堂相会。」
虽然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从父亲的临终话语中,他知道,赐予他生命的另一个人,想必也已经去了天堂。
北堂敏谦拍了拍他的肩,问:「想知道你另一个父亲的事吗?」
苏远恒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北堂敏谦低声道:「他们是相爱的,知道这一点就好了。」
「……嗯。」苏远恒对他微微一笑,轻轻说:「回家吧。」
他们搬回了以前的公寓。但从那天之后,苏远恒好像精力一下子用完了似的,开始低烧不断,一连好几天也不见好。
北堂敏谦要送他去医院,可是他坚持不肯。最后只好打电话给秋至原半夜出诊。
因为苏远恒的情况特殊,秋至原也不敢给他随便吃药,只好开了些维生素之类,让他注意休息,好好调养。
苏远恒倦倦的,对什么都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北堂敏谦看了也只能干着急,而且他现在正在接手家族的生意,打了电话给Siva,正式退出了娱乐圈。
北堂敏谦想请个佣人来照顾苏远恒,可是苏远恒不肯。
他现在大腹便便,男不男女不女的,知道的可以理解,不知道的还不把他当怪物了?
再说他也不喜欢人多,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家里。
「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没事。有问题我会打电话给秋医生的。」
「你病还没好,我不在家怎么行。」北堂敏谦皱眉。
苏远恒笑笑:「别把我当小孩子。秋医生就在楼下的小区里,打个电话就上来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婆婆妈妈的。」
「你说我婆婆妈妈?」北堂敏谦瞪大眼睛,气得挑眉。
「好了,快去上班吧。你在家我也觉得烦。」
「你……真是可恶!」北堂敏谦不悦地穿上西服,对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的苏远恒气鼓鼓地说:「好了好了,你婆婆妈妈的老公不在家招你烦了,这就出门上工去。」
苏远恒坐起身来,冲他招了招手。
「干吗?」
苏远恒一把拎住他的领带,把他硬拉得弯下腰贴在自己面前,严肃地说:「第一,你不是我老公!第二,你的领带打歪了!」
「我不是你老公是谁啊。」北堂敏谦瞪着他。
苏远恒帮他整理领带,没有理他。
北堂敏谦突然轻轻一笑,在他面颊上「啵」地亲了一口,促狭道:「好,我不是你老公,是你孩子他爹。」
苏远恒心口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拍拍他:「好了,快去公司吧。」
西服穿在北堂敏谦身上,简直像他生来的礼服。宽阔的肩膀和标准的身材,将他衬托得像个王者。
苏远恒看得发呆,可惜北堂敏谦却最不爱这身打扮。
「我走了,早饭在厨房,别忘了吃药。有事打电话给我。」北堂敏谦又叮嘱了几句,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像真有点「婆婆妈妈」了。
大门关上,公寓里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
苏远恒坐了一会儿,又慢慢躺回被子里,缓缓闭上眼,倦倦地睡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就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总觉人昏沉沉的,浑身无力,永远睡不醒似的。
虽然秋医生没说,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有精神抑郁方面的问题了。他不想让北堂敏谦担心,在他面前还打起几分精神。但一当北堂敏谦走出门外,他便再无掩饰。
苏远恒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不停地门铃声吵醒。
他迷蒙地睁开眼,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吃力地坐起身,披上衣服,来到门口。
「谁啊?」
「苏大哥,是我!」
苏远恒听着声音耳熟,透过门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打开大门。
「小肃?」
「苏大哥!」
秦肃扑了过来,抱住苏远恒。
「苏大哥!我好想你啊!终于看见你了,哈哈……」
「小肃,你、你怎么来了?」苏远恒太吃惊了,几乎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我现在放寒假,院长妈妈让我来城里给孤儿院采购些东西,顺便来看看你。我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你,可是一直没人接。想碰碰运气,就按照你给的地址找来了。」
原来陈院长知道他想考医学院,正好这次孤儿院采购东西要进城,他又放寒假,便让他来了,顺便考察一下学校,来看看苏远恒。可是前几天苏远恒和北堂敏谦还住在别墅,忙着料理他父亲的后世,这所公寓里没人。
秦肃今天一个人摸来,本想要是没人在就算了,谁想苏远恒竟然在家。
苏远恒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有些尴尬紧张地说:「前些日子我、我一直在外地,最近刚回来。」
秦肃随着他进了屋,开心地说:「没关系,我知道你事情多,院长妈妈也让我不要打搅你。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苏远恒听他语态真诚,心下一暖。
孤儿院的这些孩子们,在他心中便如家人一般。
他微笑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院里的事情办好了吗?现在住在哪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三天前来的,院里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现在住在火车站边的小旅馆里。」秦肃有些局促地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道:「苏大哥,我可以参观参观你家吗?」
苏远恒微笑说:「可以啊。我刚起床,去换身衣服,你随便看看。」
他想到自己刚刚起床,形象狼狈,而且衣服也有些不方便,连忙回了卧室去梳洗,找身肥厚一些的衣服换上。
他出来时,正看见秦肃带着一种敬仰、新奇、慕、赞叹和小心翼翼地复杂神态,仰望着屋里的摆设。
「苏大哥,你这里真好,和孤儿院完全不一样。」
苏远恒听到他的赞美,心里一酸。
这些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都是过着集体生活,从来没有自己的房间,也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家里生活过。尤其像秦肃这样大的孩子,已经没有希望被别的家庭领养了。
「你如果喜欢,在城里的这些日子可以搬来我这里住。」苏远恒几乎想都没想道。
在他心里,秦肃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
「真的?」秦肃眼睛一亮,兴奋道:「真的可以吗?苏大哥,你太好了!这样还可以给孤儿院省钱。」
苏远恒笑道:「以后你来都可以住在我这里。」
秦肃猛点头:「谢谢苏大哥!那我就不客气了。你不知道,我找的小旅馆是最便宜的,还要一晚几百块呢,心疼死我了。可以给小鹏他们买多少冰淇淋啊。」
苏远恒看见他来,心情也好起来:「午饭吃了吗?待会儿我带你回去拿行李,今天就搬过来吧。」
「好!好!」
秦肃猛点头。
北堂敏谦回家后,简直郁闷到极点。
虽然这个叫秦肃的男孩的到来让苏远恒打起了精神,可是对于一向不喜与人交际的北堂敏谦来说,二人世界的家里忽然多出了一个陌生人,很难感觉适应。
秦肃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傻了,呆滞了半晌才结巴道:「你、你不是那个模特儿……那个很有名的模特儿Werner吗?」
孤儿院里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大家还偷偷把少得可怜的零用钱攒起来合买他的杂志呢。秦肃也很喜欢他……的身材,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向往着能拥有和他一样的腹肌。
「你认错人了。叫我北堂。」北堂敏谦很淡定地否认了。
他身上有种威势,总是很轻易就可以让人信服,何况秦肃这样一个单纯的少年。
「啊、啊……对不起。那我、我叫你北堂、北堂先生好了。」秦肃过于紧张,一直在结巴。
真的好像啊……
苏远恒揉了揉他的头,道:「还是叫哥哥吧。叫北堂哥哥好了。」
秦肃再次傻眼。
叫哥哥?
我的妈呀,这样的人,这样的气势,我能叫哥哥吗?
北堂敏谦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与普通大众不同的人。他身上天生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气质,让人不自觉地敬畏,因而不敢冒犯。
北堂敏谦倒无所谓。他是家里老小,从没有人喊过他哥哥呢。何况他瞥见苏远恒递给他的似乎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便扯起「专业」的微笑,道:「你叫远恒大哥,就叫我哥哥就好了。」
天啊!太华丽了!
秦肃眼前一阵晕眩。
这种世界顶级模特儿散发出的魅力,不是他这种乡下土包子少年可以承受的。
苏远恒见秦肃已经被电得不知天南地北了,不由摇了摇头,道:「我去做晚饭。」
北堂敏谦连忙说:「你别做了,我来!」
苏远恒神色一僵,僵笑道:「不用了,还是我来吧。」
「你去休息吧。我来!」北堂敏谦不由分说,挽起衣袖向厨房走去。
苏远恒大是忧虑,因为北堂敏谦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可是拦也拦不住。
倒是秦肃忽然反应过来,看见眼前天仙一样的人居然挽起衣袖要亲自下厨?
天啊,这怎么可以!太亵渎了!
他一头冲了过去,抢先冲进厨房,喊道:「我来我来,你们都去休息吧,我来做好了。」
苏远恒道:「这怎么可以。」
「应该的应该的。苏大哥,我住在你这里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做点家事是应该的。苏大哥,相信我的手艺吧,一会儿就好,你快去外面和北、北……休息去吧。」
「哥哥」这两个字他还是唤不出口啊。
秦肃心中泪。
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不敢亵渎!不敢冒犯啊!
苏大哥太了不起了,居然和这种人住在一起。看起来关系还很好的样子。
不愧是苏大哥啊!榜样!我的榜样!
秦肃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已经抄起东西做起饭来。在孤儿院这么多年,要说做饭他也算「厨师」级的了。
苏远恒还觉得不合适,可是北堂敏谦已经将他拉了出去:「让他做好了。不然他会感觉不安的。」
「不安?」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敏感的,何况又是孤儿院出来的。不让他做点什么,他住得也不安心。」
苏远恒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不由微微一笑,看着坐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的北堂敏谦,忍不住过去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
「喂,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北堂敏谦不悦地拨开他的手,抱住他的腰,脑袋贴在他粗圆的肚子上蹭了蹭。
苏远恒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为他人着想,感觉好成熟。」
「废话,我本来就是成年人!」北堂敏谦抬头瞪了他一眼:「原来你一直小瞧我。我都是要做爸爸的人了好不好?」
「谁敢小瞧你啊。堂堂的大总裁。」苏远恒温柔地揉着他的头发。
北堂敏谦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他有没有问?」
「问什么?」
「这个。」北堂敏谦点了点他的肚子。
苏远恒摇了摇头,低声说:「他好像没注意到。」
秦肃大概是看见他太兴奋了,又很少来城市,只顾着周围环境了,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形变化。
北堂敏谦皱皱眉:「他要在这住几天?若是注意到了,你就告诉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他住在这里你还要照顾他,太累。」
苏远恒道:「他很懂事,不用我照顾。其它你别管了。」
北堂敏谦没再说什么。
秦肃兴冲冲地做好了晚饭。他有意展示手艺,几个菜都弄得不错。三人都吃得高兴。饭后他又抢着去洗了碗筷收拾好,让苏远恒有些过意不去。
苏远恒最近嗜睡,下午又没有休息,吃完饭有些困倦,北堂敏谦便让他回房睡觉去了。
秦肃眨着眼,问道:「那个……北堂……哥哥,你也住在这里吗?」
北堂敏谦看他一眼,好似觉得他怎么问废话?
秦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我来占用了你的房间?」
「没有。」北堂敏谦淡淡地道:「那间屋本来就空着。」
这间公寓是两室一厅。原来那间是他的书房,既然秦肃来了,苏远恒下午已经收拾出来让他住了。
「啊?」秦肃眼神茫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北堂敏谦看了看表,道:「我也回房了,你要看电视就看,声音开小点。浴室用客厅这间。有事敲门。」
「哦。」秦肃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苏大哥的房间,带上房门。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两个要睡一间屋呢?又不是没有空房间?
秦肃一脑门的疑问。
北堂敏谦回到卧室,才晚上八点多,可苏远恒已经睡着了。
北堂敏谦洗完澡换了睡衣,坐到书桌前,将台灯调暗些,打开笔记型计算机浏览文件。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身后床上传来压抑的呻吟声。
北堂敏谦连忙走到床头,见苏远恒紧皱着眉,艰难地翻着身。
「远恒,你怎么了?」
苏远恒睁开眼,额上有汗,低声说:「腿抽筋了。」
「哪只?」
「好像……两只都抽了。」苏远恒难受极了。
北堂敏谦忙掀开被子,帮他按摩。一边揉一边说:「怎么两只都抽了?」
苏远恒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可能是下午走路走多了。啊……轻点!」
北堂敏谦手劲大,动作熟练,不一会儿就让他缓了下来。
苏远恒出了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靠在床头:「你怎么还不睡?」
「刚十二点,还不困。」
「公司很忙吗?」
「还好。时间太久,许多事要重新接手。美国那边插手事务太多,过段时间可能要整顿管理层。」
苏远恒心中一凛,问道:「你要回美国吗?」
这个问题北堂敏谦也在考虑。林氏集团与北堂集团合作项目太多,股份慢慢渗透,虽然现在还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北堂敏谦隐隐有些不放心。
在他离开这六年间,北堂集团一直由家族里的几位堂叔和他二姐夫掌管。虽然有北堂雅枝压阵,但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季夫人,许多事照顾不到。
他二姐北堂晴枝是个钢琴家,性格软弱,有些艺术家的神经质,对生意一窍不通。北堂惠枝则根本不碰家里那些事。
他二姐夫也姓林,叫林少聪,是林氏集团的旁支子孙,在他回美国时使劲拉拢他和林氏的关系。可是北堂敏谦并不喜欢与林氏走得太近。
如果说北堂家族是棵早已扎根深固的苍天大树,那林氏就是大树底下刚窜起来的小树苗。虽然近些年来发展迅速,但在北堂家眼里只是个暴发户。
北堂敏谦并不在意当年林少聪怀着别种目的追到他二姐。作为被直系排挤的旁系子孙,林少聪在林氏很难说得上话。
而到了北堂家就不一样了,虽然难免靠着裙带关系,但北堂家是以实力说话的地方。只要他有本事,对二姐好,二姐高兴,北堂敏谦就无所谓。
可是他这二姐夫最近有些聪明过头了,主意打到他身上,就不太愉快了。
北堂敏谦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插手他的事。北堂雅枝是他大姐,比他年长十几岁,被她压着还能忍,但别人就没这资格了。
拉拢林氏集团有好处,但好处还没有大到让他愿意接受的地步。
「看情况。美国那边有些事需要处理一下。」
苏远恒想起他那个未婚妻。这件事他一直没问过北堂敏谦。自从去年大吵了一架,这事就梗在他们中间,成了一个心结。分手的话题虽然不再提起,但苏远恒心里不可能放下。
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忙着父亲的事,也让他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但现在沈淀下来,有些事早晚是要触及的。
可是他还是没说什么,道:「嗯。早点睡吧。」说着翻个身继续躺下。
北堂敏谦突然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苏远恒一惊:「为什么?」
「我这次回去可能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不如你和我一起过去,我也放心。不然像这样半夜抽筋,谁来帮你按摩。」北堂敏谦神态自然,说到后面还微微笑着。
苏远恒心口憋着,不仅有些生气。
难道你回去见未婚妻还要我陪着?带着我这样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是什么意思?
北堂敏谦见他瞪着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双手撑在枕头两侧,压低身子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体贴?有我这样的老公不错吧。」
他洋洋自得的样子突然让苏远恒生不起气了。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明明智商很高,但有些时候情商却低的吓人。
「怎么了?干吗这副表情?」北堂敏谦看着他的样子奇怪地问。
「笨蛋!」苏远恒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转过头蒙上被子不理他。
北堂敏谦很吃惊,一脸不可思议:「What?你竟然骂我笨?起来,你给我起来!说清楚我哪里笨了?喂!喂……」
北堂敏谦跳上床去扯他的被子,苏远恒紧紧拽着被角不松手,两人在床上像小孩子一样闹起来,床被他们压得嘎嘎直响。
正折腾得欢,忽然听到砰砰的敲门声,外面传来秦肃的声音:「苏大哥,北堂……哥哥,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都忘了家里还有一位寄宿者,一时都被吓得停住,顿时沉寂了下来。
还是北堂敏谦先反应过来:「没什么。我们聊天呢。你怎么还不去睡?」
秦肃在外面困惑地道:「我出来上厕所听到你们的声音……你们没吵架吧?」
苏远恒道:「我们没吵架。」
秦肃还站在门边没走。北堂敏谦过去打开门,阴沉地挡在门口:「还有什么事?」
秦肃吓了一跳,结巴道:「我、我、我是想你们两个人要是睡、睡不惯,我可以睡沙发。你、你……客房……」
北堂敏谦不耐烦地说:「我们俩本来就睡一起。同居!同居你懂吗?紧睡你的觉去!」说完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秦肃在外面傻了。
啥?同居?那是什么意思?
回到卧室,北堂敏谦和苏远恒对看一眼,都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亏得他们没做什么,只是在床上玩笑罢了,万一真是在做爱做的事时……那才尴尬呢。
「家里多个人,真是麻烦。」
北堂敏谦爬上床时念叨。
苏远恒瞟他一眼,摸摸肚子,道:「那多个它呢?」
「另当别论。」北堂敏谦很理所当然地说,把他拉到身边,被子一扯,「睡觉。」
秦肃已经十七岁了,对于两个男人同居这件事,意思还是明白的。他实在想象不出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苏大哥竟然是同性恋。但这并不影响他对他的尊敬。只是人类好奇的天性几次让他想要问点什么,又都憋了回去。
他也不敢告诉院长妈妈,并在苏远恒面前流露出一副「我会为你保密」的样子。让苏远恒哭笑不得。
苏远恒本以为秦肃在这里住这么多天,肯定会发现他身体的异常,所以早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他问。
谁知道这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单纯」,竟半点没有怀疑,甚至直到他寒假快要结束,收拾好东西打包回孤儿院,都愣是一点没注意到他八个月大的肚子。
连北堂敏谦都忍不住说了一句:「这孩子神了。」
确实挺神!观察力这么差,不知道他将来怎么当医生,不会病人病变了他都没发觉吧?
苏远恒开始为秦肃的未来担忧了。
第九章
秦肃回去的时候得了个外号,改名「情愫」了。这还有段小插曲,是Siva给他起的。
说来Siva这次回来满「凄惨」的,在欧洲被那个刚出道的臭屁模特儿累得够呛,屁事不懂就会指手画脚,一点不把他这个经纪人放在眼里,简直当保姆使唤了。
Siva一怒之下打电话给公司要求换人,谁知那小子和模特儿公司的老板有点亲戚关系,上面死活不同意,说Siva是公司最好的经纪人,这个任务非他不可,一定让他继续留在那小子身边。
Siva那脾气也不是好惹的,本来看在公司的面子上留了下来,结果没几天又和那小子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干脆辞职了,自己打包跑了回来。
他一回来就直奔北堂敏谦这里,开门的是秦肃。
秦肃开门看了他一眼,就砰地把门又关上了。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这公寓换主人了?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声就甩门?
Siva在门外莫名其妙,拨手机给苏远恒。
门里面秦肃冲苏远恒喊:「苏大哥,门外有个奇怪的人,我们要不要报警?」
苏远恒在卧室里开着计算机正在整理数据,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手机响了。拿起来一接Siva在那边叫:「苏医生你们是不是搬家了?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没有啊。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苏远恒奇怪。
「啊?难道我走错楼层了?等等我看看……没错啊,T2座1802室,是你们家啊。刚才谁开的门?」
这时候秦肃已经跑进主卧室对苏远恒道:「苏大哥,那个怪人还在门外,我们怎么办?」
「等等我去看看。」苏远恒举着手机跑到门口,开门一看Siva正对着他家门牌研究呢。
「Siva,请进。」
「啊,苏医生。我就说我没搞错嘛。」Siva挂了手机嘀嘀咕咕地进了屋,见秦肃杵在一旁,敲了他脑门一记。「哎,小子,你刚才说谁怪人呢?」
「咦?我、我没说……」他怎么知道?秦肃惊了,尴尬地直结巴。
「哼!我从手机里都听见了,嗓门还挺大。」
秦肃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挠挠头道:「我、我没想到你是苏大哥的朋友……」
Siva拨了拨自己的最新发型,又哼了一声,不和这个看上去就知道是土包子的少年计较。
「Siva,好久不见,请坐。」
「好久不见。苏医生,你怎么胖这么多?啤酒喝多了发福了?」
Siva的观察力比秦肃那是敏锐多了,尤其作为经纪人,随时注意模特儿的体重变化是很重要的功课。所以看见苏远恒的第一眼他惊了。
苏远恒有些尴尬。屋子里有暖气,所以他穿得也不是特别多,但是衣服非常宽松,如果不是熟人还是可以遮掩住的,比如秦肃就从没注意过。
不过Siva就不一样了,而且亲疏关系也不同。苏远恒虽然认识他很多年,但也就限于他是北堂敏谦的经纪人。而Siva和北堂敏谦的关系就亲密多了,在工作上二人可说形影不离,不论公私,Siva对北堂敏谦的事情除了他隐藏的家族部分,其它可说了如指掌。
「什么发福了。苏大哥这么瘦,胖点才合适呢。」
苏远恒正不知该怎么回答,秦肃却不高兴地跳过来叫道,正好帮他解围了。
「苏医生,他是谁啊?」Siva这时候才正眼看着这个少年。
「他是我弟弟,叫秦肃。」苏远恒很自然地这么介绍。
秦肃心里呼地一下子热了。
弟弟!
不是表弟不是堂弟也不是什么远房亲戚,就是一句「弟弟」。是他们孤儿院的兄弟。
秦肃那一瞬间眼眶差点红了。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苏远恒对他、对孤儿院、对陈妈妈的感情。可他还来不及感动,又被Siva接下去的一句话气晕了。
「啊?情愫?我还暗生呢!这名字怎么这么怪。」
「你什么耳朵啊。是秦肃!秦朝的秦,严肃的肃!」秦肃跳脚。
Siva中文不是很好,见他暴吼,感觉有些好笑,很认真地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两个字啊。哈哈哈,抱歉,我开个玩笑罢了,你这么激动干吗。」说着伸手呼噜了一下他的头,说:「小孩子,别这么大火气嘛。」
「你──」秦肃气得脸都红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生气,其实他的名字叫起来是容易引起歧义,不过Siva那种轻佻地有些不正经的邪气就是让他抓狂。
Siva却不再看他,对苏远恒道:「Werner回国了吧。他现在怎么样?」
「他去公司了,应该快回来了,你等一会儿吧。」
「公司?」
Siva有些吃惊。他一直联络不到北堂敏谦,这次辞职回来找苏远恒,自然是为了打听他的消息。说实话,来之前他还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两人是分手了还是和好了。不过看样子还在一起,这样挺好。
Siva挺喜欢苏远恒。从他给北堂敏谦做经纪人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在一起,所以他也没什么立场说话。
同性恋艺人在圈里很常见,只要不影响工作,他们一般不干涉。何况像Werner这样的艺人,有资本又够傲气,谁也管不了他。Siva没少为他们遮掩。
苏远恒陪Siva在客厅里说话。秦肃不喜欢Siva,气呼呼地回自己房间了。
北堂敏谦回来的很准时,看见坐在沙发上打招呼的Siva也没有太吃惊。
「第一次看你西装笔挺的嘛,帅!」Siva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
「最近带什么人呢?」北堂敏谦脱下西装,扯下领带,松了衬衫领口,感觉立刻不一样了。
这就是顶级模特儿的魅力,美人啊。
「靠!你还有脸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抛弃了,不知道我被你整得多惨。」Siva一脸幽怨。
北堂敏谦笑了笑:「听说你辞职了?」
「是啊。」
「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Siva悠然地点了根烟,靠在沙发上伸长腿,眯着眼道:「也许去当英语老师吧。我老爸一直想让我做这个。」
北堂敏谦去厨房拿了两罐啤酒,递给他一罐,瞟了他一眼:「为人师表?你?」
Siva扒了扒头发,竖了竖衣领,冲他抛了个媚眼:「人家收拾起来也是正经人。」
北堂敏谦被他恶心到了,拿过他手上的烟,掐在烟灰缸里,淡淡地说:「以后不许在我家抽烟。来给我当秘书吧。」
「噗──」Siva喷了,连忙擦擦嘴,瞪起眼:「你这两句话也跳太远了。你没开玩笑吧?」
「我家现在禁烟。」
「我是说后一句!」
「哦。」北堂敏谦淡淡地笑了:「怎么?帮我工作不愿意?」
Siva皱着脸:「我随意惯了。朝九晚五不适合我。」
「考虑一下吧,我很希望你来帮我。」
这是实话。一起合作了五六年,北堂敏谦对Siva的能力是非常清楚的。这家伙懂六国语言,高材生,有头脑,会看人眼色,办事也有手段。他现在回来接手北堂家的事务,几年没经手,集团里乱得厉害。虽然有亲信但毕竟根太深,身边需要个信得过的新人。
Siva答应好好考虑,和他叙了旧聊会天,吃了顿晚饭回去了,临走前还嘻笑着拍拍秦肃的头,夸他:「少年人,手艺不错。」
秦肃没好气地瞪他:「老年人,胃口不错。」
Siva气结反笑,瞟了他一眼,笑嘻嘻地走了。
秦肃被他临走的那飞眼震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晚上关了房门,两口子夫夫夜话。
「你想让Siva去公司帮你?」
「嗯。」北堂敏谦靠在床头看报告。
苏远恒刚从浴室出来,穿着睡袍,身上显得十分臃肿。八个多月,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因此对自己现在的体态十分不适,有时会冒出自己是怪物的想法。虽然摩耶人的体质是这样的,但毕竟喜欢男人并愿意给男人生孩子的摩耶人还是非常稀少的。
苏远恒一直努力不让自己厌恶自己,低声说:「Siva说我胖了,今天一直盯着我的肚子看。」
北堂敏谦噗哧一笑:「你当谁都是秦肃那傻孩子。」
「他要……看出来了怎么办?」
北堂敏谦忽然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报告,回身盯着苏远恒很认真地说:「你不能瞒着所有人。这是你孩子,也是我的。早晚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的。」
苏远恒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你放宽心,不要有太多负担。这事并不可耻,再说Siva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苏远恒在床上躺下,望着天花板。他觉得腹中的孩子动了动,手放在肚子上,终于下定决心和北堂敏谦谈一谈。
「你快要回美国了吧。」
看他今天让Siva来帮他,就知道他是打算要回去了。
「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美国的条件更好一些。」
「怎么走。八个多月了,坐飞机对孩子不好。」苏远恒淡淡地说。
「这不是问题。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告诉我不好吗?」北堂敏谦皱着眉,有些不高兴。
这家伙就是这样,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也不和他说。难道他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猜出来吗?
「敏谦……那个林氏集团……你的未婚妻……」苏远恒迟疑地说。
「未婚妻?啊,你是说林子嫣。」北堂敏谦微微一笑,轻松地道:「你是不是看了美国那些报导?没有的事,都是媒体捕风捉影。我如果真订了婚,怎么会毫无动静。」
苏远恒其实也想到这一点。毕竟除了前几个月媒体上的一些报导外,并没有正式的讯息公布。如果北堂集团的继承人真的订婚,一定会很盛大,绝不会这样八卦一般出现在娱乐版上。
可是他在长岛亲眼看见的那一幕始终无法忘怀。那两个穿着情侣装的年轻人,开心嘻笑的场景让他一直耿耿于心。但男人的自尊和忐忑忧惧的心情让他无法坦率地问出口。
「那你对她……什么想法?」
「想法?」北堂敏谦不明白。
「喜欢她吗?」
北堂敏谦笑了:「其实从亲戚关系上来讲她还是我表妹。我不讨厌她,挺可爱的女孩子。」
「哦。」苏远恒心口一窒,别开头去。
北堂敏谦微笑着靠近他,呼吸就在他的耳畔,轻轻呼出口气,带起一片酥热,缓缓道:「可是她和你不一样啊。她是我表妹,而你是我的爱人。」
爱人?
苏远恒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北堂敏谦道:「干吗这样看着我?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苏远恒有些呐呐。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只能算恋人或情人,爱人这个词,意义太大了……
「我们在一起也有六七年了,真快,都要做父母了呢。」北堂敏谦呵呵一笑,手伸到被子下面去摸他的肚子,很自然地说:「我们也该结婚了吧?」
「什么?」
这次苏远恒真是吓了一跳,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你说结婚?」
「当然!难道要让我们的孩子当私生子吗?」北堂敏谦奇怪地看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
「可是、可是……」苏远恒结巴了:「你不是喜欢林子嫣吗?还说过要养她一辈子……」
「嗯?」北堂敏谦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哪里听来的?」
苏远恒犹豫了一下,终于把自己偷偷去找他的事情说了。
北堂敏谦听了气道:「你都来了却不见我?躲在树后面做什么?」他抱着枕头狠狠地瞪着苏远恒。
苏远恒莫名地有点心虚,没有说话。
北堂敏谦瞪了一会儿,决定很大度的不和大肚子男人计较,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接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下苏远恒不高兴了,沈声道:「我问你林子嫣的事情,你不想说就算了,有什么好笑的。」
北堂敏谦越想越好笑,「你是不是吃醋了?你以为那个女人是林子嫣?」
苏远恒拽过他手里的枕头,狠狠砸到他脸上,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哈哈哈……」北堂敏谦也不在意,乐得弯了腰,忽然凑过去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笨蛋!那哪里是林子嫣啊,你连自己的病人都不认得了吗?」
苏远恒愣了一下,失声道:「你说那是惠枝?」
「不然还能有谁?」
「可是、可是模样不太一样啊……」苏远恒不敢相信。前几年给北堂惠枝看病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在网上视讯沟通,那张脸就是北堂敏谦的女人版,不过比他柔和开朗多了。
说到这个,北堂敏谦忽然不笑了,有些郁闷起来,很认真地道:「远恒,你觉得我的脸丑吗?」
苏远恒脑子转不过弯来,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木木地道:「你开玩笑吗。竟然说自己丑?」你要是丑,那这世上的人岂不是都没脸活着了吗?
北堂敏谦摸摸自己的脸:「我也不觉得自己丑。可是你能相信吗?那家伙竟然说不想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去做了整容手术。」
苏远恒吃惊地张大嘴。
北堂敏谦恨恨地道:「这女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果然是从外星来的!」
对这个双胞胎姐姐,北堂敏谦的态度可不似常人。就像身体的另一半,不论是批评还是赞美,都极为亲近坦率。
「真的是惠枝?」苏远恒还是不敢相信。
「她说我做了大明星,连累她出门都不方便,影响了她的自由生活,所以一定要抛弃我们共同的脸。」北堂敏谦的神情十分不忿,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蠢女人。做美人有什么不好,偏去整容。我看她以后嫁不嫁得出去!」
他是最不喜欢别人赞他容貌的,而且很奇异地对自己的容貌还有些厌恶。可是对于与自己同一张脸的北堂惠枝,他却不吝赞美,矛盾得很。
当时北堂惠枝和北堂敏谦一样,在外面游荡六年被大姐抓包回美国。那是她整容后第一次回国,所以纽约的记者都没认出她来。
加上当时林少聪正在热情地宣扬北堂敏谦要和林子嫣订婚的事,所以纽约记者在饭店外看见他们姐弟俩出来,把北堂惠枝错认成了林子嫣。反正东方人在他们眼里都长得差不多,也不能怪他们。
苏远恒搞清楚事实,心口一下子轻松起来。好像乌云散尽,再没有什么让他黯然的了。
这样的事实让他觉得这几个月被折磨的自己好像笨蛋一样。
北堂敏谦搞清楚他的心事,其实也觉得他是在自寻烦恼。不过那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模糊,所以也怪不得他误会。
这么一想,北堂敏谦的话题又转回来:「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
苏远恒眼睛转了转:「什么提议?」
「结婚啊。我们结婚吧。」北堂敏谦盘腿坐在床上,很认真地盯着他。
苏远恒无语。默默望了他一会儿,慢慢道:「你是在求婚吗?」
「你听不出来?」北堂敏谦瞪眼。
苏远恒揉揉额角。
晚上十点半,在灯光昏暗的大床上,没有音乐没有戒指没有气氛,惊喜倒是有的,不过也太「惊」了,这也实在太不浪漫了。
「我说……这个问题咱们能不能改天再说?我困了,先睡觉吧。」
「等等,为什么要改天再说?」北堂敏谦不悦地拉住他要钻被窝的手,强横地说:「今天就要回答!今天!」
苏远恒很无奈地看着他。北堂敏谦就是这样,有时候冒出个什么想法就一定要紧实行,任性地像个小孩子。
「敏谦,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这件事你和家里人商量过吗?」
北堂敏谦斜眉看着他:「和她们商量什么?」他父母早就去世了,三个姐姐除了北堂雅枝,剩下两个都是不正经的,有什么好商量的。
果然……
苏远恒突然觉得头疼,道:「让我想想吧。谦,我真的很累了,好困,让我睡吧。」
北堂敏谦人生中的第一次求婚,就这样被人无视了。
苏远恒挺着肚子笨拙地钻进被窝,背对着北堂敏谦,还没两分钟就呼呼地睡了过去。
北堂敏谦在旁干瞪眼,气得无话可说。
第二天秦肃回了孤儿院,家里又恢复了二人往日的生活。
Siva经过慎重考虑,终于决定去北堂的公司上班了。在娱乐圈待了这么久,他也有些腻了。那里的生活虽然五光十色,但水混是非多,人待久了就要变质了。
他又不是没有别的路可走,何必非在一条道上困死?而且像Werner这样有潜质的艺人,这辈子遇上一个就够了。
Siva是澳籍华人,在雪梨毕业时拿的是管理学硕士学位,又精通六国语言,简直生来就是给北堂敏谦打工的,不论是当初在娱乐圈还是现在……
有了Siva的帮助,北堂敏谦在公司办起事来更加顺手。
他现在不想回美国了,因为苏远恒不愿跟他一起去。
苏远恒已快九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大得像身前挂了一颗大西瓜,走路都费劲,最近状态又不好,真要和他坐飞机回美国,说实话他也不放心。而且他一旦回美国,本家那些事情没有三两个月肯定搞不定。他不想错过苏远恒的产期,只好将归国的事情延后。
北堂敏谦在网络电话里对北堂惠枝抱怨,顺便把苏远恒误会的事情说了,姐弟俩还开了会儿玩笑。
北堂惠枝见他这么苦恼,突然意外地道:「本家这边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帮你处理。」
北堂敏谦愣了一愣:「你不是不喜欢插手家族事务吗?」
「不喜欢是不喜欢。可是谁叫你是我弟弟,苏医生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北堂惠枝嘻嘻笑道:「再说我马上就要做姑姑了,怎么忍心看你这么烦恼。本家这边我帮你盯着,你就留在那边吧。等小侄子出世,我要过去喝喜酒。」
北堂敏谦怀疑道:「说得简单,你行不行啊?」
北堂惠枝大怒:「你竟敢小瞧我?不知道我身上也有北堂家的基因吗?」
北堂敏谦摸摸下巴,沉思地道:「嗯,你是外星人。我相信你。」
「找打。」
「可惜了,打不着。」
「呵,有本事你继续气我,小心我反悔不管了。」北堂惠枝怒极反笑。她最知道怎么抓这个弟弟的痛脚。
北堂敏谦立刻脸色一变,郑重地道:「惠枝,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
「你说吧。」北堂惠枝得意地扬起小巧的下巴,等着听这个弟弟会说出怎样服软的话。
「惠枝……」北堂敏谦貌似十分挣扎、十分艰难、十分……不忍地慢吞吞道:「每次你挑起眉毛洋洋得意时,额头上的抬头纹就更明显了。」
「啊──北堂敏谦你去死!你去死!你去……」
北堂敏谦关掉通话视讯,双手枕在脑后,惬意地靠进沙发皮椅中。
有惠枝在那边坐镇,暂时不用担心总部的事情了。他可以安心地留在国内,直到苏远恒生产完。
不过想起那天晚上和苏远恒的对话,他才发现原来在苏远恒心底,竟是那么不信任自己。
他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以前对这段感情确实过于漫不经心。而且身在娱乐圈,又没少沾惹绯闻。苏远恒是个内向保守的人,心里自然有想法。而且他还有个被父亲遗弃的童年,心里有阴影,比普通人更缺少安全感。
北堂敏谦有些心疼。
说实话,今天二人走到这一步,他也没有想到。自从那次苏远恒第一次主动离家出走,他才发觉被人丢下的感觉如此差劲。独自在家的那三天他虽然不愿意表露出来,但心里其实非常难过,也很内疚,每晚躺在二人的床上,想念的都是苏远恒的气息。
终于当他下定决心去找苏远恒时,却被大姐派来的人抓回了美国。
在美国的那段时间他想了很多,重新回到家族后,不论是忙碌还是闲暇,他都会想起苏远恒。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如果自己不喜欢他,当初怎么会主动招惹他,进而变成情人呢?
即使是在娱乐圈的时候,身边都是靓男美女,自己也和一些人发生过露水姻缘,但必须承认,他只是玩玩而已,从来没有像对苏远恒一样动过心,最后他还是会回到苏远恒身边。
其实北堂敏谦是个相当理智、并且自制的人。他轻易不会动心,但是动心之后就不会轻易改变。
当认清自己的感情后,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苏远恒。正巧当时从大姐那里知道了言豫珩的事,于是不再犹豫地展开行动。谁知找到苏远恒的时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
真是锦上添花啊。这下大姐没得说了吧。
北堂敏谦想起被苏远恒拒绝的求婚,突然冒出一个主意。
晚上回到家,苏远恒已经做好了晚饭。
现在的他行动笨拙,思维迟缓,饭菜也没有从前做的好吃了,而且口味还怪怪的。
不过北堂敏谦什么都没说,全部吃干净了,然后去厨房洗碗,苏远恒在大厅里看电视。
「今天身体怎么样?孩子有闹你吗?」
「还好。」
北堂敏谦听苏远恒的声音懒洋洋的,担忧地道:「还是不想动吗?今天没有出去散散步?」
「呃……不想出门。」
「这不是理由。」北堂敏谦擦干手回到大厅,盯着苏远恒道:「我明天带你去秋医生那里看看。你总这样不成,对孩子也不好。」
苏远恒也知道自从父亲去世后,他的精神状态就十分不佳,可是他真的不想为了这个去看医生。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苏远恒拿起北堂敏谦洗好的苹果,一边吃一边慢吞吞地说。
「别转移话题。还有两周就到你的预产期了,我怎么能这个时候回美国呢。」
苏远恒摸着自己的大肚子,淡淡道:「那也没什么。我可以自己生,不用你陪。」
北堂敏谦皱眉:「我想陪着你。」
苏远恒默默地吃苹果,不再说话。
北堂敏谦拿他这种不合作的态度简直没办法,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也是一个惊喜。如果你肯去医院做检查,我就告诉你。」
苏远恒忍不住白他一眼:「你当我是小孩子啊。我已经老了,没那么多好奇心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现在可正是壮年啊。」北堂敏谦缠着他道:「就当是为了我,你就好奇好奇吧。去医院吧。你要是再不去,把我惹毛了,我就打晕你抱着你去。你是不是更想这样啊?」
苏远恒没办法,再想想自己预产期就快到了,也该去医院检查一下,终于点头同意了。
北堂敏谦高兴了:「明天我下午开会去不了,咱们后天一早就去找秋医生。」
「好吧。」
这时候二人谁都没想到还有世事无常这句话。一个小小的意外,差点让北堂敏谦准备的「惊喜」再无用武之地,也险些让二人天人永隔。
第十章
第二天北堂敏谦要开会,回来的晚,所以苏远恒也没准备晚饭。
他昏昏沉沉的睡到傍晚六点,起来时浑身无力,肚子也沈甸甸的。大概是屋里暖气开的太足了,还出了一身的汗。
怀孕之人不宜老洗澡,北堂敏谦不放心他,坚持每次亲自帮他洗。但苏远恒爱干净,不每天洗澡就觉得难受,有时就趁北堂敏谦不在,自己偷偷洗。
现在他刚睡醒,又出了一身汗,便撑着身子费力地起身,摇摇摆摆地进了浴室。
因为现在肚子大了,身体笨拙,所以苏远恒洗澡时都十分小心。但是最近他的肚子大得特别快,彷佛吹了气一般。上个月秦肃在时,他穿穿衣服还能掩饰,甚至从背影还看不出什么来,但是现在如果秦肃在,一定会看着他的肚子吃惊地跳起来。
他冲了个澡,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迈出浴盆,拿着毛巾擦身。透过雾气蒙蒙的镜子,他都可以看见自己肚皮下方的妊娠纹,斑斑层层的,真是难看。
苏远恒心情复杂,想到北堂敏谦还会亲吻他的肚皮,更是有种自惭形秽的厌恶感。
他吃力地弯下腰,想擦去腿上的水珠。但也许是在走神的缘故,事后他怎么也回忆不起来,自己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地在已经铺了防滑垫的瓷砖上摔倒。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这一跤摔得很重,肚子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痛得他惨叫一声。
苏远恒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肚子。他微微蜷缩起身体,大口地呼吸,心里祈祷孩子没事,但是不到一分钟便传来的剧痛打消了他的侥幸心理。
「啊──」
剧烈的疼痛让他又叫了出来。
苏远恒浑身颤抖,手指摸索着攀上洗手台,想要站起来,但是刚撑起身子,腹部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这种强烈的痛感与临产前由长到短的阵痛不同,间隙很短,密集而且剧烈。
苏远恒知道是自己摔了一跤引起的早产。
这种情况很危险,而且腹中胎儿躁动的厉害。他又痛又急,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浑身无力,双腿发软,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让他喘不过起来。
下体有一股黏糊糊的温热液体流了出来。苏远恒颤抖地摸过去,手上一片红色的血迹。
他咬了咬牙,又试着动了动,可仍然站不起来。而且刚才左脚撞在了浴盆上,脚踝受伤,使不出力气。他只好双手用力,一点一点向浴室外挪着身子。
「嗯……啊、啊──」
他一手抱着肚子,一手终于扒住了门框。这么平时短短两步路的距离,却让他耗费了十几分钟。
额上沁出冷汗。苏远恒靠在浴室门口,望着卧室床边的床头柜,他的手机在抽屉里。
苏远恒一边忍着剧痛,一边汗流浃背,挣扎着爬到床边,身后留下了一条血痕。
手机……手机……啊──
苏远恒靠在床边,气喘吁吁,浑身湿汗,两腿内侧都是血迹。
「呃──」
肚子坚硬起来,又是一阵无法形容的疼痛。
苏远恒一偏头,张嘴紧紧咬住了床边的被单,一手扣紧床沿,一手用力揪着身下的地毯。
熬过了这波阵痛,他喘息着伸长颤抖的手臂,哗啦一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此时他只庆幸手机放在了靠浴室这边的柜子里。如果在另一边……他简直不能想象。
抽屉被翻得哗哗响,里面的东西相互碰撞,从声音就可以听出主人的心情是多么焦急。
「嗯、啊……」
苏远恒又一次向后用力靠在床沿上,随着疼痛忍不住挺起身子,高高隆起的圆大肚腹向上顶起,肚皮颤巍巍地蠕动着。
苏远恒疼得满身大汗,再次咬牙翻起抽屉。
这次手机终于摸了出来。苏远恒抖着手掀开机盖,按下开启键。
可是片刻之后,他绝望地扔掉手机。
因为担心辐射,北堂敏谦早就不许他使用计算机和手机这类电器,关机太久,电池已经没电了。
苏远恒闭了闭眼,颤抖着抽出床上的被单,胡乱裹在赤裸的身上,脑子里拼命在想该怎么办。
北堂敏谦开会到后半截时,忽然感觉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财务经理的报告冗长得让他想揍人。这种人是怎么进公司的?而且还做到了部长职位,董事会瞎了眼吗?
北堂敏谦几次走神,盯着财务经理的眼神不善。等他汇报完,立刻抓住几个重点问题就是一阵猛烈质问,把那位靠着裙带关系进公司,熬到四十岁才坐上经理职位的属下问的面目苍白,满头冷汗。
北堂敏谦表情冰冷,视线锐利,缓缓将会议室的人巡视一遍,敲了敲桌子:「北堂家还有人呢,自己做事都检点一点。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凭什么关系进的公司,如果没有能力就不要占着位子,这世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才。回去把自己该弄明白的弄明白,再到我这里来报告。」说完站起身来,冷冷道:「散会。」
众人看着他挺拔俊美却散发着庞大压力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后,才纷纷松了口气,松开领带喘气。
这位新上任的总裁不愧是北堂家的继承人,气势也太吓人了。
北堂敏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莫名的不踏实,拿起电话往家里拨去。
电话响了足有五分钟,却没有人接听。
他心里沈了一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苏远恒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会出门的,就算在睡觉,电话响了这么半天也该醒了啊。
北堂敏谦腾地一下站起身,抓起衣架上的外衣跑出了办公室。
Siva正抱着文件过来,追在他后面叫道:「开会的数据还没有整理,这些文件今晚要加班处理啊。」
「明天再说。」
北堂敏谦冲向电梯,将Siva关在外面,直接下到地下二楼,取了车子便向城外的公寓飞驰而去。
三十分钟的路程硬让他十五分钟就开到了家。
北堂敏谦匆匆上了电梯,一边等待上行一边拨电话,可还是无人接听。这让他心里越加不安。想到苏远恒快要临产却一个人在家,不由暗自懊恼自己应该找个人照顾他。
电梯打开,他冲到门口掏出钥匙,推开屋门,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苏远恒趴在客厅的地板上,身上凌乱地裹着床单,一手抱着肚子,一手向茶几上座机电话的方向伸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下身一片狼藉,鲜红的血迹混着浑浊的羊水从客厅一直蜿蜒到卧室的方向。
「远恒──」
北堂敏谦几乎魂飞魄散,扑了过去,可是靠近后却几乎不敢动他,因为苏远恒的样子太骇人了。
「远恒,这是怎么回事?」北堂敏谦手直哆嗦,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
「嗯……」苏远恒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睁开汗水迷蒙的眼,微弱地唤:「谦……我在浴室摔、摔了一跤……孩子……谦……」
「我在。我在。远恒,你不要吓我,我立刻送你去医院。」北堂敏谦声音颤抖。
苏远恒无力地闭上眼,靠进他怀里。
从摔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体力流失、失血过多、心理压力再加上阵痛的折磨,让他几乎虚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卧室爬到这里的。电话一直在响,他叫着敏谦的名字给自己力量,可是爬到沙发附近,终于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远恒,远恒,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北堂敏谦匆匆翻出一件大衣给他裹在身上,然后双臂用力,将他横抱了起来。
苏远恒个子不矮,一八二公分,和一八七公分高的北堂敏谦差不多。原本清瘦的身体因为怀孕,多了十多公斤的重量,除了硕大的肚子外,身体也发福了许多。可是北堂敏谦抱着他却不显得吃力,这要感谢北堂敏谦从小的锻炼。
连房门都没来得及锁。北堂敏谦抱着苏远恒站在电梯门口,看了看两台电梯都停留在最远的楼层,缓慢地闪着灯。
「嗯……谦……」
苏远恒在他怀里呻吟着,手指因为疼痛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但力气却十分微弱。
北堂敏谦心里一紧,再也等不及电梯,撞开楼梯间的门,抱着苏远恒往下跑。
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北堂敏谦在这种危机时刻,竟然硬生生地抱着即将临产的苏远恒,从十八楼一口气跑到了地下一楼的停车场。
但是随着下楼梯的颠簸,苏远恒觉得腹部更是疼痛难忍,孩子似乎也往下滑去,只是因为现在被敏谦抱在怀里,身体蜷缩,挡住了孩子的出路。
他咬着牙,将呻吟吞进肚子里,紧紧抓着北堂敏谦的肩膀,一声不吭。
打开车门,将苏远恒小心翼翼地放进驾驶座旁边的副位上。本来北堂敏谦是想将爱人放在后车座,但是想到待会儿要飙车,怕躺在后面没有安全带,还是坐在自己身边更放心。
由于座椅的位置对苏远恒现在的巨腹来说太困难,他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抱着肚子动了动。
「我帮你调一下座椅。」
北堂敏谦把座椅向后调到最大限度,又帮他系上安全带。
苏远恒半躺在副驾驶座上,肚子被安全带勒着,显得更加膨大夸张。
北堂敏谦帮他系安全带时,苏远恒在他耳边低低地唤:「谦……好疼……孩子……」
北堂敏谦握住他的手,亲了亲他的唇,坚定地道:「你不会有事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有我在,你要坚持住!」
苏远恒的神志一直十分清醒。有北堂敏谦在身边,心里就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他摸着自己的腹部,想到肚子里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
下体的液体一直在缓缓流着。苏远恒知道自己还在流血。可是这不重要,只要孩子平安就好。
北堂敏谦一边开车一边给秋至原打了电话,让他准备好手术室和急救措施。
「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概跟我描述一下。」秋至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心里一惊。
「远恒在浴室里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我回来时才发现。现在没时间和你多说,我们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北堂敏谦挂断电话,望着前面拥挤的马路,忍不住咒骂一声:「该死!」
谁也没有想到去医院的路因为前方发生车祸,竟然意外地塞车了。原本三十分钟可以达到的路程现在要被无限延长了。
「呃──」
腹中的疼痛让苏远恒辗转着头颅。无法克制地挺身用力,在安全带的勒束下,圆圆的大肚子显得越发惊人。
「啊──」
随着北堂敏谦的一个紧急刹车,苏远恒受惯力向前一挺身,疼得叫了出来。他感觉腹中的孩子顶到了穴口,正在用力往外冲。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分开双腿,向下用力。甬道一股撕裂般的疼痛,肚子好像要爆炸了一样。
「敏谦,它要出来了!啊──」苏远恒一手紧紧抓着前门上方的扶手,一手扶着肚子,惊慌地痛喊。
北堂敏谦出了一身冷汗。他一边开车,一边右手掀开苏远恒的大衣,向他身下看去,只见羊水和鲜血混合着从座椅流下,苏远恒的分身受胎儿顶进甬道的刺激,竟抬起头来。再下面却看不清了。
「敏谦……啊、啊──敏谦……」
苏远恒一声紧过一声。强烈的生产阵痛让他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巨大的肚子坚硬的好像变成铁块,下体撕裂了一般,让他觉得自己快被扯成两半了。
北堂敏谦停下车,将手探了进去。只觉苏远恒的后穴好像被扯成了一个大洞,湿淋淋的液体还在不时地涌出。
苏远恒趁着阵痛间隙呼哧呼哧直喘,断断续续地问道:「孩子出、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北堂敏谦一脸茫然,根本不懂这些。
「我感觉它、它要出来了……啊、又来了、嗯啊──」
苏远恒扭动着上身,头使劲向后仰着,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向下用力,双腿颤巍巍地往外分。
北堂敏谦满头大汗,车内空间狭小,又被苏远恒巨大的肚子挡着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他一急,竟将手探了进去,接着惊慌失措地道:「我、我好像摸到它的头了……」
他脸色煞白,好像被吓到了。
胎儿已经挤到了穴口,拼命往外冲。苏远恒痛苦地低叫着,已经没有力气用力。
「谦……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照顾孩子……」
北堂敏谦惊跳:「别胡说!」他怒吼道:「不许再说这种话,你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北堂敏谦受了他的话的刺激,反而镇定了下来,看着前方堵塞的车流,猛地调转方向盘,硬生生从拥挤的车流中插了出去,向右转入一条小巷。
尖锐的引声与轮胎摩擦马路的声音传入耳里。
北堂敏谦冷静地道:「远恒,可能有点颠,你忍住。」
苏远恒不及说话,就觉得车子一个剧烈的颠簸,胎儿似乎也在肚子里颠了一下,随即又挤出了一点。
苏远恒闷哼了一声,紧紧抓着车扶手,脸色苍白如纸。
北堂敏谦一路飙车,将车技发挥到极致,在狭窄的小巷里穿梭。
三十分钟的路程,竟让他在塞车的晚上及时到了医院。事后他才知道,如果再晚十分钟,苏远恒很可能因为失血过多而抢救不回了。
秋至原早就带着医护人员等在了外面,见北堂敏谦的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来,然后一个一百八十度回转停在面前。
北堂敏谦跳下车子,将生产已经进行到一半的苏远恒小心地抱出来,放在移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跟着他进了手术室。
「远恒,远恒,你不会有事的!不要离开我……」
北堂敏谦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苏远恒的呻吟,不断涌出的鲜血,还有刚才摸到的孩子的头顶……这些都让他十分恐惧。
他害怕失去他。失去这个自己相伴六年的爱人,自己孩子的父亲,自己未来的……另一半。
苏远恒已经意识模糊了,疼痛中夹杂着疲倦让他想陷入深深的睡眠。可是敏谦一直在他耳边说话,让他无法不顾一切地陷入梦境。
手术室里一切准备就绪。由于北堂敏谦的坚持,秋至原只好让他换上消毒服陪在苏远恒身边。
他检查了苏远恒的情况,立刻帮他输血,打了催产素和营养剂,郑重地对北堂敏谦道:「胎儿已经娩出一半了,现在实行剖腹产来不及了,你必须鼓励他,让他自己生下孩子。」
北堂敏谦心惊肉跳地看了一眼苏远恒的下体,翻着鲜红血迹的后穴处果然卡着一团漆漆的巨物,应该是孩子的头部。
他胆颤心惊地道:「不能剖腹产吗?他、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失血过多,目前身体承受不了。」秋至原沉稳地道:「孩子的头部已经出来了,现在羊水流尽,必须让他尽快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孩子会憋死的。」他见北堂敏谦似吓呆了,紧又安慰道:「你放心,孩子不足月,会比较好生。你要鼓励苏远恒啊。」
北堂敏谦回过神,对苏远恒道:「远恒,你听到了吗?用力啊,用力把孩子生下来。」
催产素发挥药效,本已经缓息下去的阵痛再次发作,比之前都要强烈。
苏远恒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听见了秋医生的话,心里一个激灵,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再度振作起来。
他自己也是医生,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不由握住北堂敏谦的手,随着阵痛和秋至原的命令用力。
「呃……啊、啊──呼……」
这次开始的阵痛比之前都猛烈,而且由于羊水流尽,胎儿干涩地卡在穴口处,娩出更加困难。
苏远恒竭尽全力,打起精神一次又一次的用力,痛喊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痛甚至根本让他顾不上吸秋至原为他提供的止痛氧气,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拼尽全力挣扎了二十多分钟后,这个提前降临的小生命终于脱离了他的身体。
「哇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嘹亮,可惜苏远恒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陷入了昏迷。
失血过多及早产给他的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足足昏迷两天两夜才慢慢醒转过来。
「你醒了。」秋至原笑咪咪地进来,一边给他检查身体,一边道:「你生了个儿子,恭喜你哦。小家伙两千七百多公克,十分健康。待会儿我让护士给你抱进来。」
苏远恒松了口气,虚弱地道:「谢谢你。」
「不用谢。你不知道那晚有多危险。北堂先生把你再晚送来十分钟就一切都晚了,幸好现在大小平安。呵呵呵,北堂先生对你可真好啊,守了你整整两天呢。今天早上刚离开。」
苏远恒想到那晚几乎生死离别,也觉得后怕不已。但是一想到北堂敏谦当时的焦急和担忧,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甜丝丝的。
护士把孩子抱来。苏远恒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
婴儿小小的脸蛋圆乎乎的,眼睛闭着,的睫毛和北堂敏谦一模一样,又长又翘。
那女护士忍不住道:「这孩子长得真好。很少有刚出生的婴儿就这么漂亮的,是不是像他爸爸啊?」
「嗯。」苏远恒又开心又骄傲,抱着这个自己几乎用性命换来的孩子,眼睛都不想眨一下。
北堂敏谦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苏远恒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一脸的满足。
他笑了笑,走过去在他额上吻了一下,轻声道:「小家伙很漂亮是不是?」
「嗯,像你。」
「是吗?呵呵,我倒觉得像你呢,」北堂敏谦伸出手臂,将他和孩子都圈在怀里,满足地叹息道:「幸好你们都没事。那天吓死我了。」
苏远恒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还十分苍白。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北堂敏谦满足地看着他和儿子,想起一事,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轻轻一笑:「猜猜这是什么?」
苏远恒微微一愣,心想不会是……
北堂敏谦得意地道:「那天不是说好,你跟我来医院检查,我就给你个惊喜吗?结果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少。现在我也不想再让你受惊了,咱们就喜一喜吧。」
说着轻轻打开盒子,一对精美的男士白金钻戒静静地躺在那里。
苏远恒望着北堂敏谦,一时无法言语。
北堂敏谦单膝跪下,双手举着戒指盒,一脸郑重地道:「和我结婚吧,远恒。」
他没有说「请你嫁给我」之类的话,因为苏远恒不是女人,而且他也从来不觉得苏远恒和女人一样。
「你……你想好了吗?你是为了孩子,还是……」苏远恒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心里十分挣扎。
他是爱着北堂敏谦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可是长久以来在感情上的被动,还有本性中的自卑和不自信,让他无法轻易相信别人。
人和人相遇,是缘分。而缘分这东西,是不能强求的啊。
虽然这段日子北堂敏谦的改变他看在眼里,甜在心头,但是……他总觉得那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毕竟在孩子出现前,他们差点分手。
北堂敏谦知道他的迟疑,认真地道:「远恒,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
苏远恒微微一震,脸色苍白。
北堂敏谦继续道:「可是这不代表我就不爱你。我知道你心里有疑虑,从来不敢相信我。这是我以前做的不好。其实你知道吗?如果那次不是突然被大姐抓回了美国去,我是想要去孤儿院找你表白的。」
苏远恒又是一震:「表白?」
「嗯。」北堂敏谦点点头,慢慢道:「远恒,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其实去年我就想了很多。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我总是情不自禁。我是个喜欢控制感情的人,当我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时,就选择了冷静。
「当时我出国拍广告,一去半年,就是因为察觉了对你的心思好像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苏远恒是第一次听他这么说,不由流露出关注的神情。
「在国外待了半年,我发现我很想你。可是回来时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大姐就出现了。哼,她一定是察觉了我的心思,故意来捣蛋的。」
这点他倒是没有说错。他对苏远恒的心思,北堂雅枝比他还早一步发现,所以将苏远恒的身世调查了一遍,在他回国后找上门来。
「远恒,我承认孩子是一个契机。可是我想要你知道,没有孩子,我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请你相信我,好不好?」
苏远恒神色变幻。他无法下决心,可是他又非常想相信北堂敏谦的话。
这些话如此不可思议,彷佛是他长久以来的祈求终于实现了。
缘分,也是能求来的吗?
「远恒。」
北堂敏谦看着他的神色,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苏远恒会同意的。就算不同意,他也是势在必得。
怀中的婴儿啼哭了起来。苏远恒回过神,看了看孩子,又见北堂敏谦仍在跪着,道:「你快起来。」
北堂敏谦淡淡地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苏远恒有些手足无措。
北堂敏谦柔声道:「答应我吧,远恒。你看孩子都在抗议呢。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苏远恒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道:「我答应你。」
北堂敏谦大喜,立刻将戒指戴在他左手无名指上,高兴地道:「这下你就不能反悔了。」
苏远恒无奈地道:「现在你能不能先去找护士?我想孩子是饿了。」
「好的,亲爱的。」北堂敏谦志得意满地在他脸上亲了亲,微笑地走了出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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